盛夏過后,清秋已至。
零在白衫外面套上一件柔軟的藍灰色針織外套,蹲下身穿好鞋子,順手接過小金和小紅抬過來的小背包——里面是小狐貍們精心準備的月餅點心——看上去就和要去秋游的可愛小學生沒什么兩樣。
自從安排小金他們另外準備一份衣物后,零的穿著“正常”了很多,越來越能融入當地的普通人群了。至于白露準備的那些華麗得過分的衣服,零暫時棄置一旁,準備以后在一些特殊的場合穿著。
“小主人請慢走。”小狐貍們歡快地把零送到門口,又對隱藏在門外樹上的一條纖細黑影鞠了個躬,“那就拜托您了。”
還有一只灰色的小狐貍另取出一個小小的花布包,跑到樹下踮起腳尖高高舉起:“這是特意給您準備的栗子味月餅。請收下。”
樹上的黑影蕩漾地晃了晃,飛快地探下一只爪子勾起布包,看得出它把它系在了脖子上,影子的輪廓上凸起了一個鼓包。
『多謝』
“不用謝。”小狐貍們參差不齊地回道。
黑影子扭了扭。
『……森林……一起去』
小金揮了揮爪子,輕快地道:“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們不能離開這座宅子太遠哦。”
零微笑著看它們互動,等小狐貍們和影子再次道了別,抬頭輕聲道:“那就走吧。”
影子飄渺的聲音傳來。
『是』
山林的濃綠漸漸變得濃淡不一,很多非常綠植物慢慢染上了或金或紅的色彩,低矮的灌木叢中星星點點散布著紅寶石般的樹莓,趴附在路旁山石和崖壁上的地衣倒還是那么青翠欲滴。
零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夾雜著清甜的桂花香、果實微酸的味道,還有松木悠遠的氣息,以及……一絲雨的味道。
哎呀,好像忘了帶雨傘了。
零有點小小的苦惱,衣服淋濕了倒是無所謂,特意給友人帶去的點心卻不能不保護好。
正在猶豫間,雨就下下來了。
秋天的雨不似夏雨那般暴烈迅猛,它細柔綿密,卻帶著清冽的涼意,幕天席地而來。
小小的孩子打了個冷顫,把背包從背上取下,攬入懷中抱好。
抬眼看去,仿佛一瞬間,視野所及之處都被淡淡的雨霧所籠罩,小徑、灌木、以及遠處的山嵐都顯得濕潤朦朧,一呼一吸間滿是水氣。
『……冷?』黑影子從樹枝上探出頭,有點擔憂地看過來。
『避雨?前面……山洞……』
“不用了。”零搖搖頭,輕嘆一聲,伸手正要調動靈氣,突然又放下手來。他感覺到身側有一陣暖流緩緩滑過,繞著他轉了個圈,從流動的水化作了溫暖的風,將他整個包圍,溫柔地隔開了冰涼的雨霧,讓他的身側變得溫暖清爽。
零突然明白過來,微微笑著向遠方的山嵐點頭致謝。雖然知道這里有山神,但對方從未對他進行過試探和接觸,反而默認了他的存在,還讓山間的精怪們對他尊敬有加。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到這個世界神明的力量。不是強大充滿攻擊性,不是陰暗中暗藏殺意,也不是規則之力那般無情不可撼動,更像是一種飄渺的,空靈的,仿佛融于這片自然的無形之力。因信仰和傳說而存在,心懷慈悲和共鳴,給予此地生靈以庇護,無論人類還是精怪。
正因如此,才會違背了規則,將神力分與被遺棄的嬰孩,給這孤獨死去的靈魂以寄居之地,讓他存在至今吧。
有了這股無形之力對秋雨的隔絕,零的腳步變得輕快,離約定之地越來越近。
『阿金』影子突然雀躍起來。
“零!”金的身影從前方拐角處出現,他習慣性地頭頂狐貍面具,一手撐傘,露出歉意的表情,“沒想到會突然下雨,我該早點來接你的。”
順利完成護送任務的影子在得到金的一個感激的笑容后乖巧地縮到他腳邊的樹叢里,功成身退。
零笑著上前,躲在金的傘下,接過他手中給自己準備的另一把油紙傘,撐開。淺青色的傘面上游動著兩條金魚,青藍色的波紋描繪得十分生動,再看看金手中的那把,上面則用古法繪著大片大片的云紋,翻滾起伏的云層中,隱約可見鱗甲細紋,似乎隱藏著什么神秘強大的生靈。
“真漂亮啊。”零贊嘆道,“這是青嵐的珍藏吧。”
金點頭:“嗯,據說它最近附身在某個文人家族的當家身上,大概是受到了熏陶吧。”
“哦?那還真是看不出來。”零的語氣帶著調侃。
“也是,青嵐的性情是有點古怪……”
兩人一邊聊著精怪們的八卦,各自撐傘,并肩在山路上行走。
到了地方,已經有一些精怪先到了。
這里是一處突出來的山壁,下方一塊平地,圈著一汪清泉,頭頂突出的地方正好生長了一株巨大的古藤,盤根錯節地占據了一大塊地盤,茂盛的藤蔓正好形成了天然的帷帳,此時并不是藤樹的花期,但它厚如氈帳的葉子完美地將這場秋雨隔絕在外。
此地的妖怪們總喜歡在月夜下到此處飲酒聚會,彼此呼朋引伴,歡歌笑舞,有時候還會吸引來住的很遠的精怪或是一些古怪的家伙。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分類”有點尷尬,此前金并沒有來過幾次,后來在愛看熱鬧加上因為度假關系性情“活潑”心態放松的零的好奇推動下才加入進來。
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零在內心深處并不愿自己的友人總是過得那么清冷。不能接觸人類又有何妨,明明還有那么多好玩的家伙相伴啊。有山神的庇護,倒是不用害怕少數心懷不軌的家伙。金就是太封閉了,才會顯得那么孤單。
『哎呀,有好聞的味道!』
『是零呀,還有金。』
『帶了什么好物么?』
精怪們七嘴八舌地道,幾個性子急的鳥嘴妖怪圍了上來。
“大家好。”金收起傘,微笑著打招呼。
零欣賞地再看了看傘面才收起來,反手從身上取下背包,遞給口水都快流下來的鳥嘴妖怪們:“裝好分一分吧,今夜雖然沒有月色可賞,看看雨景也是不錯的。”
鳥嘴妖怪們歡喜地接過,依言行事。
其中一只白嘴黑羽,身披青色羽織的妖怪笑道:『無礙,雨女晚些時間便會收傘。今日十五,月祭者甚眾。』
明明一身烏黑如夜的羽毛,這位偏偏名為白羽,是這種聚會的常客。
“那就好。”零不再多說,只微笑著入座,看鳥嘴妖怪們嘰嘰喳喳地分裝點心。
他的小背包看起來小,從里往外拿點心時,卻像是沒有窮盡一般,取之不竭。不一會兒功夫,大家圍坐的泉畔便擺滿了各色點心。大大的方巾之上,除了七八種口味的月餅以外,還有一些樣子或是小巧可愛,或是晶瑩剔透的糕餅。一時間,周圍口水滴答。一些天性純真的妖怪眼睛亮晶晶的,另一些性子略沉穩一點的,也嘴角帶笑。
『如此美食,當盛之以寶器。』一位覆著鬼面、須發如蓬的妖怪甕聲甕氣道,『吾有一物,愿與諸君共賞之。』
『別廢話啦,快拿出來吧。』這是旁邊一個臉頰尖尖,口吐蛇信的性急妖怪。
鬼面妖怪伸手一招,擺出一口朱紅色的木質大箱,銅制的鎖頭花紋繁復,古色古香。一陣輕風拂過,木箱開啟,露出里面一套精致到剔透的雪白瓷碟來,輕盈如天上飄落未沾地的雪,瑩潤如清泉浸潤的美玉。
最為難得的是,這套瓷碟的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靈氣,如果用它們來作為食物的盛器,食物會因此而更能保持鮮美的滋味。
『這是……兩百年前藤家正宗的作品呀!』有識貨的妖怪在一旁贊嘆。
零也忍不住小小的“哇哦”了一聲,身體微微前傾,讓旁邊的金眼帶笑意。
這個時候看起來倒像是小孩子了,金好笑地想道。
他的這位朋友看上去是個軟軟糯糯的小孩子,實際相處過后才知道,他身上混合著一種滄桑與天真同在的矛盾氣質,大多數時候都老氣橫秋的(零:那明明是悠然自得、淡定自若!),只有在看到一些稀奇漂亮的東西時才會兩眼亮晶晶的,明明很喜歡,卻要別別扭扭地掩飾。
果然,在輕呼出聲后,黑發的孩子悄悄抬手掩嘴,重新坐正,看似淡定地把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若無其事地看起暗沉沉的天空來,不過那時不時偷偷撇過來的小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金偷笑著,起身幫鳥嘴妖怪們把點心裝盤,然后一手拿著一個碟子回來,把其中一個放到了零的面前。
零眼睛一亮,正要不顧形象地抱起來研究,發現旁邊帶笑的友人,于是捂嘴輕咳一聲,端起碟子托于掌心,道:“藤家正宗是兩百年前一位瓷器大家,師從華國,很好地結合了華國瓷器的高絕制藝和本家的枯山水禪意,作品立意高遠,韻味悠長,只是他英年早逝,存世之作極少。”
“零懂得真多。”金也端起碟子置于掌中,一手拈起一塊嫩黃色的點心聞了聞,“謝謝你帶來的點心,大家都很喜歡呢。”
“點心和月餅都是小狐貍們做的。”零抱膝坐著,專注地摩挲著手中的瓷碟,“至于懂得多嘛,不過是活的時間長了一點而已。時間是很美妙珍貴的東西,等阿金你也活個幾百年,就什么都知道啦。”
“可是……”我并不是妖怪呀……也不是人類,那么,我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我也像妖怪們和零有著漫長的時間,而不用擔心隨時會消失的話,我也能和他們一樣嗎?
金突然就惆悵起來了。
臉頰上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一股不知名的清甜香味撲鼻而來。金茫茫然地抬頭,呆呆地接下零遞到面前的碟子。
碟子上放著一塊小巧可愛的淡紅色糕點,做成了花瓣形狀,雖然不夠精致,但散發著甜甜的味道,讓人的心一下子就柔軟起來。
“只有這個,是我做的。”旁邊的孩子有點別扭地轉頭,望天。
嗯,云消雨散了呢,天空真美。
淺灰色頭發的少年微微翹起來嘴角,他推了推頭上的狐貍面具,抬頭讓月光映入眼瞳,道:“看,月亮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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