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棒汽水和流行音樂,是學生時代最不該稱之為浪費的支出。
我被二表妹嫌棄了。
“姐,你現在干什么工作呀?”
“編輯。”
“哦。”她不痛不癢。
“怎么了?不好?”
“嗯,不夠光鮮。”
啊呸!
歲月的腦袋上大寫著“雙標”,它偏心于年輕人兒的成長,只管只顧地把他們的身材拉長。而對付我們,它拿出的是一把橫著擺放的黃金比例尺,大刀闊斧地雕刻著我們的身材和時光。作為00后成長的歷史見證者,我眼睜睜地看著二表妹從襁褓里的可人模樣,一下子拔高到與我相仿的姐妹身材,年輕的正在天天向上,年長的只能步步為營。
二表妹的QQ空間里每天都在轉載著權志龍的各種日常,“愛你”“唯一”“十年不離不棄”……很顯然,她對不諳娛樂的土炮表姐不屑一顧。她眼中的光鮮,應該就是權志龍在舞臺上光彩照人的模樣了。而表姐每天灰頭土臉地忙活生計,哪里有機會站在聚光燈的焦點?哪里懂得00后眼中所謂的時髦?
可笑,我怎么會和00后產生代溝?
我太能感同身受了好嗎?!
金釵之年,表妹已經長到該追星的年齡了。
因為她表姐的十二歲,也開始追星了。
我們可是跨世紀的新一代
21世紀頭幾年,是我覺得日子過得最為漫長的幾年。
因為我們有充實的回憶填塞。
回溯2003年交2004年間,我們的記憶里不只有令人聞風喪膽的非典,有雅典奧運會上身披國旗的劉翔,還有叱咤風云的華語流行音樂。我相信這個年代,是90后的情懷之源。
我們偷偷攢錢租的卡帶,鎖在抽屜里的專輯,借口學習英語纏著父母買來的復讀機、隨身聽、“好記星”,學校課間的廣播,同桌的耳機,都裝載了那個時代最 in 的光鮮與流行!
流行即正義!
第一個打開圣門的人,背影會發光
為響應老師提高英語聽力的要求,我們班在講臺旁布置了一臺收音機。
課間,一位男生悄悄走上講臺,把收音機的天線輕輕收起,然后按開卡槽,嫻熟地插入一盤磁帶,“咔擦”,卡槽的聲音是那么清脆好聽。播放鍵摁下,頗為詭異的鐘聲敲響了整間教室,學渣們睡眼惺忪地抬頭啐道:“哪個龜孫吵老子睡……”
“藤蔓植物,爬滿了伯爵的墳墓,古堡里一片荒蕪,長滿雜草的泥土……”口齒不清的吐字,不明覺厲的歌詞,還有,哎喲不錯哦的律動。整間教室倏地噤若寒蟬。五月的天,煙雨濛濛地籠罩著校園,窗戶緊閉的教室里,有點悶熱,有點躁動。爾后,幾個男生開始跟著哼唱起來。音樂與雨聲相得益彰,一切都是那么順其自然。
“怎么他們都會唱?”這一刻,那幾位男生的身形無比高大挺拔。旁邊的女生拍拍我的肩膀問:“天啊!他剛才把磁帶插進卡槽時是不是還說了一句話?”
“沒說啊?!”
“說了,明明說了!”
“說什么了?”
“‘要有光’!”
于是,就真的有了光。
“咔嗒。”短短的課間十分鐘,約等于蚊子喂大象。飼養員,哦不,老班出面把收音機關了。
但流行樂是什么?流行樂是紙包不住的烈火,是班主任擋不住的歷史巨輪。從此,收音機的使命除了課上英語聽力練習,業余就變成了我們通往“音樂之聲”的天窗。我們熱渴地吮吸著流行樂源源不斷的精神給養。冰棒汽水和流行音樂,是學生時代最不該稱之為浪費的支出,因為它們既安撫了感官,也解決了無趣。
種太陽算什么,我們還想當太陽
晚會才進行到下半場,太陽剛剛種下,七色光也正帶領著我們照亮未來。大禮堂里排排坐的小觀眾們卻有些蠢蠢欲動。
“快看時間,到了沒有?”“幾點了呀?”“呀,快八點了,可以溜了!”“好的,大家低著頭走!小心點別被班主任捉到。”一群黑影推推搡搡地從禮堂側門鉆出來,旋即像煙花彈一樣四散沖開。一個一臉懵逼的小伙伴也跟著我一塊兒逃了出來。“出什么事兒啦?你們要去哪里啊?”“回家呀!”“為什么大家都突然那么急著回家?”“因為今晚有《音樂不斷歌友會》啊白癡!”
以光速跑回家的我連鞋都沒敢脫就沖進客廳,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遙控熟練地點開湖南衛視。看見還沒長胡子的汪涵,我就安心了。
不早不晚,原來世界上最美妙的時刻叫作“恰逢其時”。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you are my super star!”歷盡千難萬險,我們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親手拉開序幕,在前奏開場時大聲跟唱嗎?我們抱著掃帚當貝斯,拖著撐衣桿當話筒架,只要夠酷炫,夠帶感,能夠刺激腎上腺素分泌飆升,管它唱的什么情情愛愛、你儂我儂!我們在電視機前手舞足蹈,仿佛真的可以把高分貝的功力波傳送到屏幕那一邊,high翻現場。
當時的我們有一種信仰,追星讓我們篤信自己就站在時代最前端。我們追捧時髦,我們熟知熱門話題,我們樂見新事物,我們能夠向全世界兜售安利!仿佛整個世界都攥在我們手心里,因為我們年輕呀!
義無反顧過后,是認可平凡
那個夏天很炎熱,而我過得很涼爽。因為我為了Ella,把一頭長發給剪了。理發師怕我后悔,反復確認:“真的剪嗎?下定決心了?”我心一橫:“剪!”
剪了一頭短發,并不意味著我就成了Ella。為他們的光鮮而沉醉的背后,也代表無數個年少的“我”發自內心地欣賞他們身上的那股年輕的資本——堅持自我,勇敢無畏。
S.H.E就成了我最早追的星。那時,同學送了我一枚S.H.E的貼紙,我小心翼翼地貼在日記本里。十多年過去了,每次翻到都會油然升出一股熟悉的甜蜜,我對她們的喜愛都濃縮在這枚小小的貼紙里。
當時的女生最喜歡到文具店里挑選各種帶星座物語的筆記本。我這本也不例外,至今記得它的封底印著一句語錄,讓我從小保持清醒:“我們要認可自己的長相。因為并不是我們每個人都有明星那樣姣好的面容,但自信和自愛可以提升自身的魅力值。”
天惹,那可是女生們最愛做明星夢,男生們最愛做武俠夢、球星夢的年紀。我們用床單當披風,用晾衣桿當權杖,用門板當箭靶,用水彩筆涂指甲,踩著媽媽的高跟鞋,扮演著王子公主的美妙童話。我們是大夢想家,自我良好的程度絕不亞于以后上清華還是北大的苦惱。你叫我們如何讓自己承認平凡、甘于平凡?
后來,我們才發現,我們的自信多是自負,我們的棱角也終會被磨平。長大后的我們,沒有成為電視明星,卻都長成了我們的父輩。
我們的父輩也會經歷那個年紀。我曾翻到過我家父上大人泛黃的筆記本,貼有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山口百惠,抄滿周華健、羅大佑的歌詞本。甚至當電視上播出鄧麗君的忌日專題,他還能說出當時有關于她的各種八卦傳聞。
江山代有才人出,再大紅大紫的明星也會黯然消逝、風水輪轉。而對于平凡世界中的我們,“自信”和“自愛”終會沉淀為成長的主題。也許是來自曾經的偶像的激勵,也許是見證了偶像的浮沉,明白了滄海的有容與一粟的孤單。從中轉化為養料,培植自己的成長:自信,是事逢低谷、身處平凡時仍不貶低自己;自愛,是構建自己的小宇宙,認可自己的唯一,不再用虛幻的浮名虛譽來捆綁自己的人生價值。
終于,我們回歸平凡,認可平凡。
但是,認可平凡并不是一種無奈,而是一份“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豁達。
如今狂熱不再,但把狂熱留給那個時代,正是我們最義無反顧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