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假/讀書的意義

剛才路過一篇文章:中專畢業生比本科畢業生掙的錢還多?讀書還有用嗎?

剛好路過一家工廠,讓我想起了曾經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

那是我大學的一個寒假,我自己去中山打寒假工。第一天去的路上,就結識了紫薇(一個比我大兩屆的四川小姐姐),長相姣好,聽她的談吐,是一個特別有涵養學識的人。當時我特別詫異,我想著,她這樣的條件,不至于要進工廠打工吧?那時我們同坐一輛車上(跟著領班一起去工廠報道),我一路有點納悶,但也沒出聲。一車都是男生,也就只有我與她是同一批進去的女孩子。不出所料,后來我們成了特別好的朋友,至少是在長達一個多月的寒假工時光里,我們心心相依。

那次一起進廠打工的學生或兼職里,一共有三五百人,有些年紀稍大的,是為了進去找個老婆,有些則是無業游民做點兼職,有些是快過年了,掙點零花錢,大多人給我的感覺,好像我們與他們都不像同一類(沒有鄙夷之意),只是聊不到一起。

進廠開會填資料的時候,我和紫薇文化程度都填了大學本科,在一堆小學初中中專之間“本科”這樣的字眼特別顯眼,我還記得當時給我們填表格的工作人員的神情,有點驚訝,又欲言又止,再次跟我們確認:你們是在讀本科嗎?我們點了點頭,然后又問:那怎么來做流水線呢?我們相視而笑說:就是想鍛煉一下自己,提前適應社會生活。(其實我是為了解決溫飽[破涕為笑])。

開完會填完資料以后,我們兩個被領導單獨留了下來,領導看起來很客氣,態度特別溫和。跟我們談了一下說幫我們轉部門,由普通的流水線,轉去文職單位,幫忙整理一下資料什么的,薪資比在流水線累死累活好一些,問我們的想法。我們相視而笑,心里自然是覺得開心。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學歷原來這么管用。后來,我們在辦公室工作了幾天,便不想了,因為辦公室很冷清,工作雖然輕松,但索然無味,每天感覺渾渾噩噩,打雜混日子,我們都很清楚,那并不是我們想要的。于是,我們都提出了要回到普通的流水線崗位上。

回到流水線以后,工作緊張了許多,一條線就是一個集體,每天都有要達標的任務,為了不給自己線拖后腿,我很主動請教我們的組長和一起工作的同事,他們笑話我是十萬個為什么。組長給我安排了一個相對輕松的崗位,是用電腦給產品進行質檢,就是過一下電腦,需要返工的產品拿出來。這是整條線最輕松,但也最關鍵的。一旦過多次品沒檢查到位,也許整條線都要重新返工。所以我特別嚴謹。

在流水線上工作一個多月,我都是以學習的態度在堅持。我們工作黑白班,每天都要打卡,每天工作12個小時,每天都拖著精疲力盡的軀殼下班,回去宿舍的路上能聞到一股股的汗酸味,真的好辛苦啊……只有每次躺在那冰冷的鐵架床上閉上雙眼,才感覺到有一絲輕松,也只有周日那一天休息,與紫薇一起出去逛逛,聊聊天文地理,學校的趣事或者文學讀物,才覺得自己沒有徹底淪陷。我無數次想著,如果我不是打寒假工,而是為了養家糊口,每天這樣度日,遙遙無期,該有多么煎熬。

在流水線上,我聽過組長罵人最狠的話,看過他最咄咄逼人的樣子,沒有一絲尊嚴,沒有一絲理解,也沒有一絲的共情。所以,每一個線上的人,并不像人,像機器,就是人力機器。從上班那一刻起,不停操作,你不需要有任何的想法看法甚至人格。你只需要工作快。那是讓人無法呼吸的,窒息的。在一聲聲謾罵和驅趕中,我問他們為什么都不反抗,他們說:“自己是打工的,有什么好反抗,再說了,反抗,有用嗎?”聽了以后,我有點同情和憐憫,但又不知道可以說些什么。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放好的產品弄倒了,我趕緊去收拾,組長過來看到了,黑著臉罵了我。一開始,我并不出聲,后來他說了一句:你來到了這里,就是普通工人,不要把你大學生的清高帶過來,做事情,就要有做事情的態度。我聽了以后,特別的生氣,于是我問他: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犯過錯,還是你覺得你做個組長就可以踐踏別人。如果你覺得你自己各方面都很好,你也不必天天對著我們這一群沒用的人。你教我如何做一個好員工,可以好好說,沒必要這么盛氣凌人。你也沒那么大的能耐!

于是,我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理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態度卻好了許多,自己主動過來跟我說話,在我快要到期離開的時候。他告訴我說: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很大,一個人很難在渾濁的世界里,獨善其身,他罵過很多人,唯獨我是清醒的。

在那次經歷里,我讀懂了許多社會的現實和無奈。讀書并不僅僅是為了多掙幾個錢或者面子,而是可以有保持清醒的能力,思考的能力,判斷的能力,以及自省的能力。讀書無用論是最沒有科學依據的,就像莊子說的:無用之用、方為大用。如果單純以能掙多少錢來判定學歷和讀書是否有用,是愚蠢的。讀書是為了更好的工作更好的生活更高的收入,但,這不是讀書的終極意義。

讀書,是為了可以在這活著的數十載明白,自己為了什么活著,應該怎么活著。是為了在這一趟人生之旅中,感受到自我存在的價值,以及人世間更多的趣味。

不可否認的是,不讀書,許多東西你看不到,也想不到,你觸摸不到,也體會不到。你差的不僅僅是一份學歷,一份工作和錢,差的是一整個人生,不可逆轉,獨一無二的人生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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