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讓病人對治療師真正有意義起來
? ? 在30多年前,我聽到了一則最讓人悲傷的心理治療故事。當時我得到了去倫敦令人敬畏的Tavistock診所為期一年的學習機會,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位英國著名的精神分析師和團體治療師,當時他已經70歲了,正準備退休。在他退休的前一天晚上進行了一個長程小組的最后一次會面。許多小組組員已經在小組中呆了十多年,他們回憶了很多彼此在小組中發生的變化,并且一致同意迄今為止治療師是那個一點變化都沒有的人!實際上,他們說他和10年前完全相同。然后這位治療師抬起頭看著我,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一下表示強調,以一種最為教導性的語氣說:“我的孩子,這就是好技術。”
? ? 當我回憶起這個事情的時候,我總是感到很悲哀。想到許多人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仍然沒有讓他們對治療師具有足夠重要的意義,使他們能夠影響并改變治療師,這的確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我強烈建議你讓你的病人真的對你重要起來,讓他們進入你的思想,影響你,改變你,而且你不要對他們隱瞞這一點。許多年前我聽到一個病人辱罵她的幾個朋友,說她們“隨便和人上床”。這種行為對她來說很典型,對于每一個她向我描述的人,她總是在高度批判。我很想知道她的這種審判性對她的朋友會有什么樣的影響:
? ? “你指的是什么?”她回答說。“我評價其他人對你還會有影響?”
? ? “我想這讓我對于表達自己十分謹慎。如果我們作為朋友的話,我會小心不讓你看到我黑暗的一面。”
? ? “可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黑白分明,十分簡單。你對于這種隨隨便便的性交有什么樣的看法?難道你個人能夠想像分開性和愛情?”
? ? “我當然可以了。這是人性的一部分。”
? ? “這讓我惡心。”
? ? 這次治療就在這種基調下結束了。之后的好幾天我都對我和病人的互動感到不安,然后第二次治療開始的時候我告訴我的病人,當我想到她說覺得我很惡心的時候,我感到十分難受。她對我的表達十分震驚,告訴我說我完全誤解了她的意思:她指的是因為人性和她自己的性欲而感到惡心,而不是為我或者我的話而感到惡心。
? ? 在下一次的治療里,她重新提到了這個事件,她說盡管她很懊悔這件事情讓我感到難受,但毫無疑問她被感動了,而且很高興,因為這表明她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次談活戲劇性地催化了治療:在以后的會談中,她給予了我更多的信任,并且冒更大的風險進行自我暴露。
? ? 最近我的一個病人發給我一份E—mail:
? ? “我愛你,我也恨你,因為你離開了我。不僅僅因為你去阿根廷、紐約、西藏、庭布圖(Timbuktu),而是你每周都離開我,你關上了門,你可能轉身就去看一場棒球比賽,或者去查道瓊斯指數,給自己倒杯茶同時吹著小曲。你根本就不會再想到我,而你又有什么理由需要想到我呢?”
? ? 這句話說出了許多病人沒有提出的、但又十分重要的問題:“你在治療之外會想到我嗎?”或者“在治療之外我就脫離了你的生活?”
? ? 我個人的經驗是在治療之外病人不會從我的腦中消失,如果治療之外我曾經有過可能對病人有所幫助的想法,我一定會把這些想法告訴他們。
? ? 如果我覺得在治療中犯了一個錯誤,我相信最好是直接承認這個錯誤。一次,一個病人給我描述了一個夢:
? ? “我在我上過的小學里和一個小女孩說話。她剛跑出教室,正在哭。我說‘你必須記住有許多人愛你,最好不要離開他們中的任何—個’。”
? ? 我提示說她可能既是小女孩又是說話者,這個夢恰好體現了我們上次治療一直討論的東西。她回答說:“當然了。”
? ? 她的反應讓我覺得很不安:她像她通常的反應那樣并不承認我的話有所幫助,于是我堅持去分析她的反應——“當然了”。之后,我再回想這次讓人不太滿意的治療時,意識到我們之間問題絕大多數來源于我頑固地堅持要解讀“當然了”,以便使我對這個夢的洞見得到充分承認。
? ? 在下一次治療開始的時候,我重新談到了這個話題,我承認我做出了不成熟的行為,然后我們繼續進行討論,而這次治療成為最有收獲的一次。她講了幾個十分重要的、一直被她隱瞞的秘密。治療師的坦白引起了病人的坦白。
? ? 病人有些時候對我會如此重要,以至于我會夢到他們。如果我認為這些夢在某種程度上會促進治療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和病人分享這個夢。一次我夢到在機場見到一位病人,我想擁抱她,但是卻被她拿著的一個碩大錢包擋住了。我把這個夢告訴了她,并且把這個夢和上一次治療談到的她在和我的關系中帶入的“行李”聯系在—起,也就是她對父親的強烈而又矛盾的情感。對我告訴她我的夢,她覺得十分感動,并且承認我把這個夢與她將我和她父親的形象融合在一起聯系起來是有內在邏輯的。但同時她又提出另一個對夢的有力解釋,這個夢表達了我的遺憾:我們之間的專業契約(由錢包象征,一個裝錢的東西,治療費用)排除了達到更進—步完美關系的可能性。我不能否認她的解釋讓人信服,它的確反應了我內心深處潛藏的一些感受。
九、 承認你的錯誤
? ? 著名精神分析師威尼考特(Winnicott)曾經富有洞見地觀察到好母親和壞母親之間的差異并不在于犯不犯錯誤,而在于如何處理所犯的錯誤。
? ? 我曾經接待過一位病人,她因為一個看起來可能很微小的原因離開了前任治療師。在他們第三次會談的時候,她痛哭流涕,去拿紙巾的時候卻發現紙巾盒是空的。于是治療師開始在辦公室里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一條紙巾或者手帕。最后治療師跑到洗手間拿回來一堆衛生紙。在第四次會談的時候,她說上次的事情肯定讓治療師感到很難堪,但是他堅決否認了這一點。她逼得越緊,治療師越否認,并且反過來問為什么她會一直對他的回答有所懷疑。最后她認為(我也認為如此)他并沒有以一種真誠的方式和她交流,并決定以后再也不要信任他了。
? ? 還有一個承認自己錯誤的例子:一位病人經歷了很多親朋好友的死亡,進入治療的時候,她的丈夫也因為腦瘤而瀕臨死亡,她需要處理又一次的喪失。一次她問我在治療之后我是否想起過她。我回答說:“我經常會想到你的處境。”這是一個錯誤的回答!我的話激怒了她。“你怎么能夠這樣說呢?你是理應幫助我的人。你讓我和你分享我內心深處最為隱秘的感受。你剛才說的話強化了我的感覺——我沒有自我,所有的人都會想到我的處境,而沒有人會想到我。”之后她補充道,不僅僅是她沒有自我,而且我也避免把我的真實自我帶入治療之中。
? ? 我在隨后的一周一直在想她的這些話,并且認為她說得十分正確。在下一次治療的開始,我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并且請她幫助我發現和理解自己的盲點(多年以前,我讀到過一篇頗有天賦的治療師桑多?費倫克茲(Sanldor
? ? Ferencz)寫的文章,他提到對一位病人說“也許你能幫助我發現一些我自己的盲點”。這又是一句深深刻印在我腦海里的話,在我的臨床工作中我經常應用這句話)。
? ? 于是我們一起談論了她極深的痛苦,以及我深層次的愿望——想要找到一些方法,任何除了軀體接觸之外的方法來安慰她。我提出,也許我在最近幾次治療中從她身邊向后退正是因為我擔心自己想要承諾超過自己所能給予的安慰。我相信在這種背景下,我說出了這個非個人化的詞——“處境”。我告訴她,如果我對自己誠實,直接告訴她我強烈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著手的話,可能會好得多。
? ? 如果你犯了一個錯誤,承認你的錯誤。任何試圖掩蓋的努力總會造成更大的損失。在某種程度上病人能夠感受到你的所作所為并不符合你的真實想法,結果會對治療造成損害。而且,公開的承認錯誤對病人來說也塑造了很好的榜樣,同時從另一個方面表明病人對你來說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