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陵城的雨近日下的特別兇,好像是誰一不小心把天捅了個大窟窿,那雨水就這么肆無忌憚的從天空傾下。
城郊的一個小茶館里面,此刻擠滿了躲雨的人,三教九流應有盡有。
掌柜的一邊催促著小二趕快上茶,一邊笑瞇瞇地望著茶館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有幾個商人打扮的人約莫是等的著急了,一邊咒罵著這鬼天氣一邊朝著外面放眼望去。
卻見傾盆大雨中出現(xiàn)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朝著茶館跑了過來。待走的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名妙齡女子,身著一身粉色的衣衫,雖然渾身濕漉漉,衣衫上泥濘不堪,卻也難掩姿色。
尤其是那張臉,堪稱人間絕色,五官精致,茶館里面那些登徒浪子見了,竟然有些呆了。
女子恍如一直受驚的小鹿,眸子里盡是慌亂之色,一頭沖進茶館,眼睛四處掃視,似乎在尋找出路。
有人見了有些不忍,正想上前去搭話,卻見外面沖進來一對官兵,領(lǐng)頭的赫然是金陵城大名鼎鼎的“千面捕頭”趙平。
那女子見了趙平,立刻驚慌失措,朝著茶館的后門跑了過去,趙平早看在眼里,足見一點,右手已經(jīng)探出,迅如閃電,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肩膀,隨后右手一用力,那女子吃痛,眉頭微蹙,卻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
趙平盯著女子上下打量,女子眼神閃爍,不敢直視。趙平端詳了女子的臉片刻,目光一凜,右手朝著女子耳朵后面一揭,一張人皮面具輕而易舉就被揭了下來。
眾人再望過去,面具地下的女子姿色平平,不過普通樣貌,不少人搖了搖頭,各自散去。
趙平拿著人皮面具沉思了一會,搖了搖頭,命令官兵帶著女子離開了茶館。
2
金陵陳家的最近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陳家千金陳曉梅本來被許給了金陵城鼎鼎有名的武林世家上官家家主上官沐風,不過在出嫁的前三天,陳家出了一件怪事。
那天,陳家千金的房間里突然跑出來數(shù)十名女子,都生的和陳曉梅一模一樣,身著一樣的服飾,陳家老爺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些女子四下逃散,朝著金陵城四面八方散開了。
陳老爺一面遣人去將人抓回來,一面只好求助于官府,趙平這才奉了命令前去拿人,一路追蹤到金陵城郊,這才在茶館將人拿下。
趙平號稱“千面捕頭”,本來就精通易容之術(shù),經(jīng)常為了查案改頭換面,也能輕易識破江湖上的易容之術(shù),可是這假冒陳小姐的女子,一眼望去絲毫瞧不出破綻,若不是大雨淋漓,將女子臉上的人皮面具泡的發(fā)白,邊緣有些脫落,趙平還真不敢確定自己能察覺出來。
從陳家跑出去的女子都是府上的丫鬟,一共二十一名,最終被陳家家丁和趙平找回來的一共二十名女子,都戴著一張人皮面具,此刻都在陳家大院里站著,均低著頭沉默不語。
陳老爺在一旁罵罵咧咧,甚至以家法伺候威脅,丫鬟們依舊不為所動。
趙平沉著一張臉,背負雙手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略有所思。忽而快步走到那一疊人皮面具前面,伸出手拿出一張仔細端詳。
此刻雨過天晴,太陽當空照耀,趙平將這薄如蟬翼的面具舉起來,迎著陽光望去,果然在面具的左下角看見了一朵鏤空的梅花。
這朵梅花雕刻的極為隱秘,如果不細心根本看不出來。
趙平又拿起另外幾張面具仔細瞧了瞧,果然每張面具上都有一朵梅花。
趙平放下面具,一張臉更加難看了。
他抱拳對陳老爺說了“告辭”,出了陳府大門,警惕的望了望四周,確定沒人跟著,一閃身,選了一條小路,施展輕功,閃轉(zhuǎn)騰挪見,已經(jīng)隱沒了身影。
3
趙平早就該想到,能夠讓自己一眼看不破的面具,只有自己的師妹能做出來,加上那一朵標志性的梅花,他已經(jīng)肯定,這一批陳曉梅的人皮面具,一定出自于自己師妹顏若風之手。
趙平師從江湖上易容高手顏墨,顏墨膝下有一女,名為顏若風,盡得其真?zhèn)鳌?/p>
趙平著一身易容的本事,都是來自于顏墨,后來入仕做了捕頭,顏墨卻絕跡江湖,他再去尋師父時,卻只見到了師父的靈位,問及理由,師妹顏若風只說暴病而亡便不再多言。他本來就對師父的死因起了疑心,自師父去世之后,師妹也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整日只知道鉆研易容術(shù)。
趙平見了難免心疼,便在金陵城外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搭了一處院子,讓顏若風在那里鉆研易容術(shù)。
陳府的事情一出來,趙平本能的想到了自己的師妹,但是師妹自從師父去世之后,一直沒有出過那個院子,他也就沒有多想,知道看見面具上的梅花,他才敢確定,所以才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進了院子,里面用竹竿搭了架子,上面的麻繩上全部都掛著一張張薄如蟬翼的面具,男女老少,美丑胖瘦,嬉笑怒罵,各色各樣的都有。
院子中間是一口大缸,里面裝滿了清水,旁邊放著一個案幾,一名女子正在上面擺弄著什么。
趙平喊了聲:“師妹?”
那女子轉(zhuǎn)過頭,趙平臉色大變,那分明是陳曉梅的臉?!瓣悤悦贰毙π?,瞇著眼睛歪著頭:“不知這位官爺找誰?”
趙平咳嗽一聲,沉聲道:“師妹,別鬧了!”
“沒意思!”女子嘟著嘴,跺了跺腳,伸出右手撕下面具,面具下的臉略顯平庸,右臉上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紅色胎記。
趙平上前,拉著顏若風的手,眼里焦急,說道:“師妹,陳府的那些面具,都是你做的?”
“恩!”顏若風擺脫了趙平的手,轉(zhuǎn)過身子繼續(xù)擺弄案幾上的東西。
趙平又開始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這下可怎么辦?陳小姐現(xiàn)在找不到,上官家已經(jīng)出動了家將,你這下闖大禍了?!?/p>
“是嗎?”顏若風一邊擺弄一邊搭話,“陳小姐求了我好久我才答應的,反正她又不愿意嫁給上官沐風?!?/p>
趙平停下腳步,望著顏若風嘆了口氣,搖搖頭又開始踱步。
顏若風不管不顧,依舊擺弄著案幾上的物件,自顧自說話:“師兄,你還記得父親小時候怎么教我們的嗎?”
“父親說,易容術(shù)難在做人皮面具,當然,雖然號稱是‘人皮’,其實一般是動物的皮,豬皮太油,牛皮太厚,羊皮最好,貼在臉上也不會有什么不適。選好了羊皮,要將羊皮用特制的藥水錦袍三天三夜,取出來之后對著模子雕刻,然后才描上五官,最后根據(jù)高矮胖瘦在面具下填充,方可以假亂真。”
聽了顏若風的這番陳述,趙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頭微微仰著,他想起那些年和顏墨學藝的日子,眼眶竟有些濕潤。
趙平回過神,對顏若風說道:“師妹,師父的生忌快到了吧!”
顏若風一愣,點了點頭,說道:“恩,快了!”
趙平右手探出,瞬息間已經(jīng)捏住了顏若風的肩膀,冷聲道:“你究竟是誰?”
“師兄?你……”
“師父的生忌,明明是上個月初九?!壁w平瞇著眼睛,望向女子耳朵后面,終于瞧出了一絲端倪,他伸出左手,將面具從女子臉上揭了下來。
待面具揭下來,趙平臉色一變,右手不由自主的松開了。面具下的臉他再熟悉不過——陳曉梅。
“是你?”
陳曉梅低著頭,不敢和趙平對視。
趙平萬萬沒想到,師妹竟然可以將面具做的如此之薄,還讓陳曉梅戴了兩層面具。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個念頭,卻千頭萬緒亂成一團。他盯著面前的陳曉梅,問道:“我?guī)熋媚??去哪兒了??/p>
陳曉梅低頭絞著手指,搖了搖頭,說:“她不讓我告訴你!”
“壞了!”趙平心中一緊,仿佛漏了一拍,一個不好的念頭從腦海里鉆了出來。
4
上官家在金陵城的西方,此刻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
上官沐風的婚禮提前了,據(jù)說陳家小姐一個人回到了陳府,上官家得了消息,怕夜長夢多,立刻決定把婚禮提前。
上官沐風在武林上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從來都是囂張跋扈,本來陳家小姐許給上官沐風就非自愿,此刻又出了這番波折,陳家自然不敢忤逆上官沐風的意愿。
這才連忙給陳曉梅穿了鳳冠霞帔,找人八抬大轎抬到了上官家。
上官沐風在前面喝了酒,醉醺醺來到廂房,推開了新房的門。
卻見新娘子端坐在床沿,一動不動,雖然隔著紅色的蓋頭,上官沐風也能感受到新娘子此刻的嬌羞。
上官沐風腳步踉蹌來到床沿,一屁股坐下,吐著酒氣,大著舌頭說道:“讓娘子久等了……”
話音未落,新娘子出手如電光火石,手里拿著一把匕首朝著上官沐風胸口刺了過來。
上官沐風在武林上并非浪得虛名,立刻側(cè)身躲過,可是匕首來勢太快,終究是沒有完全躲過,在他胳膊上割開了一個口子,鮮血立刻噴了出來。
上官沐風立刻退到了新房中央,喝到:“你是何人?”
新娘子扯下蓋頭,匕首依舊拿在手上,冷冷的望著他。
“陳曉梅?”上官沐風酒已經(jīng)醒了打扮,揉了揉眼睛,分明就是陳曉梅。
“哼?”“陳曉梅”冷哼一聲,揭下了面具,露出一張平淡無奇的臉,自然是顏若風,她冷聲說道:“你可還認得我?”
上官沐風當然不認得顏若風,他在腦海里面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顏若風眸子里幾乎要迸出火光,她咬著牙:“顏墨呢?”
“顏墨?”上官沐風臉色一變,“你是他什么人?”
“我叫顏若風,你說呢?”顏若風腳尖一點,手里的匕首又朝著上官沐風刺了過去。
上官沐風這次顯得從容不少,一側(cè)身躲過,獰笑一聲:“原來顏墨還有個女兒,那我就送你去見他吧!”
說完,上官沐風雙拳揮出,出拳如雨點般急驟,顏若風雖然手里拿著兵器,武功卻遠遠不是他的對手,隨著上官沐風驟雨般的拳風,漸漸支持不住。
上官沐風瞅準了一個機會,右手化拳為掌,一張劈了過去,左手并指如劍,迅速的點了顏若風的手腕,顏若風手腕吃痛,匕首脫手落在了地上。上官沐風冷笑一聲,右手成爪,朝著顏若風的喉嚨抓了過去。
就在將要抓住顏若風喉嚨的時候,一把劍憑空出現(xiàn),刺向上官沐風的胸膛,他本想躲避,可是這把劍來勢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挪動身子,劍已經(jīng)刺進了他的胸膛,只好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來人正是趙平,以他的輕功,潛入上官府并不困難,他本想直接帶著顏若風離開,卻不料剛進新房,上官沐風就破門而入,只好在房梁上隱藏著,正好聽了他們之間的對話,瞅準機會,一擊致命。
顏若風一頭扎進趙平懷里,淚水順著臉頰嘩啦啦流下。
趙平拍了拍顏若風的背,溫言道:“別哭了,別哭了,師兄來了?!?/p>
顏若風離了趙平的懷抱,擦了擦眼淚,說道:“終于報仇了!”
“報仇?”
“三年前,上官沐風找到父親,讓父親去他府上客卿,真實目的卻是討要易容術(shù)秘籍,父親看他心懷不軌,連連推辭,他懷恨在心,找人一路追殺父親,父親逃到家里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鳖伻麸L說起往事,淚水又不由自主流下。
“為什么不告訴我?”趙平雙目圓睜,將拳頭捏的咯咯作響。
“父親不讓我告訴你。你仕途初順,上官家勢力不可小覷,若是硬碰硬,你也不見得有勝算?!?/p>
“所以你才想了這個主意?”趙平松開雙手。
“恩?!鳖伻麸L低著頭。
“萬一……”趙平嘆了一口氣,“萬一我要是沒來呢?”
“不會的!”顏若風抬起頭,破涕為笑,“自小到大,師兄最疼我,肯定會來的?!?/p>
“你啊!”趙平伸手刮了刮顏若風的鼻子,“古靈精怪!快想想怎么脫身!”
顏若風讓趙平換上上官沐風的衣服,又把自己的衣服給上官沐風穿上。
“還好我怕官服引人注目換了便裝?!壁w平一面說著,一面給上官沐風穿好了衣服。
“要不怎么說師兄聰明呢?”顏若風吐了吐舌頭,從懷里掏出一張面具遞給趙平。
這張面具是上官沐風的樣子,趙平接了過去,在臉上貼好,捏著嗓子說道:“娘子,你還不把面具戴上?”
“誰是你娘子?”顏若風低著頭滿臉羞赧,撿起陳曉梅的面具又重新戴上,又從懷里掏出另一張面具遞給趙平,指了指上官沐風,說道:“給他戴上!”
趙平結(jié)果面具,彎下腰給上官沐風戴上,站起來雙手抱胸端詳了半天,說道:“怎么瞧著這么熟悉?”
“采花賊莫非里?!鳖伻麸L眨了眨眼睛,“我照著你們官服的通緝令做的?!?/p>
5
江湖傳說,上官沐風新婚當晚誅殺前來偷香竊玉的采花大盜莫非里,然后攜新婚妻子退隱江湖,不問世事。
“上官沐風”一馬當先,陳曉梅騎著馬與他并駕齊驅(qū)。
兩人在新婚的第二天就找了個借口,溜出了金陵城。
一路疾馳到了無人的山野,“上官沐風”勒停了馬,一把撕掉面具,說道:“可憋死我了!”
“陳曉梅”也揭了面具,“咯咯”笑個不停。
趙平轉(zhuǎn)頭望向顏若風,說道:“師妹,還是你聰明準備充分。”
顏若風吐了吐舌頭,說道:“不過是‘魚目混珠’之計罷了!”
“不,哪里有什么‘魚目混珠’?”趙平一臉正色。
“啊!”
趙平的目光忽而變得溫柔:“在我眼中,你就是最閃亮的明珠,天下庸脂俗粉才是魚目?!?/p>
“瞎說……”顏若風低著頭,臉上的紅暈漫漫蕩開,像極了天邊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