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個月,朵朵來鄭州出差,我去高鐵站接了她。
快一年沒見面了,我倆一碰面,便開始絮絮叨叨著最近的變化。我們在如意湖畔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
窗外,楊樹的葉子在青綠透亮,大朵大朵的白云掛在淺藍的天空中,陽光清透溫潤,楊絮隨著風兒,飄啊飄。
我說:“今天這個霧霾之城,難得的好天氣。”
朵朵望著窗外,嘴角微微揚起:“嗯,是啊。我喜歡這種清新明媚的天氣,很像崇明島的春天……”
四年前的一個春天,我去上海找朵朵,和劉辰,我們三個一起騎單車環游崇明島。
那天空氣濕潤,陽光透亮,朵朵騎得慢,劉辰總是走一段,停一段等著朵朵。到了森林公園,劉辰一刻不停跑上跑下的買水,買零食,拍照片。
那是我第一次見劉辰,他長手長腳的,皮膚黝黑,長著一張剛毅俊朗的臉龐,簡單的黑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褲管卷起,斜挎著一只軍綠色的帆布背包,身上有種質樸的氣息。
我聽朵朵提了許久的男朋友,終于是見到了真身。感覺他細致,體貼是個暖男,和朵朵的笨手笨腳很是搭調。
02、
2011年年初,上海虹口足球場舉行一場招聘會。
那天北風呼呼的刮著,朵朵把長發豎起來,她穿著一件黑色長西服外套,黑色細高跟鞋,圍了一條細格子的圍巾,提著包包,抱著一個文件夾。
足球場門口,人來人往。朵朵一不劉神兒,被迎面而來的男人撞到了。她應聲倒地,咔嚓一聲兒,她穿的那雙細高跟在關鍵時刻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她坐在地上,風依然呼呼的刮著,大家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絲毫沒人注意到她。
她左手撐著地,準備先站起來。可由于還穿著那只斷了跟的鞋子,結果剛站起來就重心不穩往后仰。
還好沒再次摔倒,她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拉住:“姑娘,小心點兒,你這摔倒也得看地方吧,差一點就砸到我了。”
朵朵內心那一點兒感激的小火苗,被硬生生的澆滅。
她抬起頭,迎面一張硬朗的臉龐,一雙微微上挑的眉毛,烏黑的雙眼。
“你怎么講話的啊?我是故意要摔倒的嗎?你這么高大威武,我嬌小玲瓏的……我還能砸到你了?:
那男生盯著朵朵的腳:“算了,不跟你計較了。今天真是倒霉。”
“什么叫不跟我計較?我才懶得跟你計較呢。今天倒霉的人這么多,也不缺你一個吧。”朵朵送他了一雙大白眼。
然后踉踉蹌蹌的往前走,剛走兩步,又差點摔倒。
那倒霉男生,跟上前來,拉著她往旁邊的臺階上坐下。
“喂,你要干嘛啊,咱倆又不熟。”朵朵嚷嚷著
“你好煩哪,吵死了,你這樣怎么走路啊,把鞋子脫掉,嗯,左邊那一只。”男生皺著眉頭說。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他認真的樣子還蠻可愛的,這次朵朵乖乖聽話的把鞋子脫了。結果,只聽咔嚓一聲兒,另一個跟兒也斷了。
“喂,你干嘛啊?”朵朵嚯地一聲站了起來,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沒穿鞋子站在地上。
“這樣就可以走路了啊,我是在幫你。”倒霉男生莫名其妙得看著發火的朵朵。
“誰讓你幫我了,誰請你幫我了,你知不知道這雙鞋子花了我多少心血,是我專門為參加面試省吃儉用買的,雖然跟斷了一只但是我可以拿去修啊,現在可好了,兩只都斷了,而你還是從底部折斷的,修都修不好了……”朵朵說著說著竟然抹起了眼淚。
倒霉男生這一可慌了,他遠遠沒料到一雙普通的高跟鞋對眼前這個姑娘有多重要。
“別哭了,這雙鞋多少錢,我賠你好不好。說著打卡錢包,不過只有一張毛爺爺,顯然是不夠支付鞋子的錢。”他一臉窘相。
然后拿出一張卡片寫了自己的姓名,電話和住址。說:“你拿著,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你之后隨時可以找我,我賠你的鞋子。”
朵朵伸手接過了卡片,劉辰,135×××,南京西路1984弄×號。
那天她一身狼狽的回到了宿舍,隨手把這張卡片夾在一本書里。
她怎么可能找他賠鞋子呢,人家畢竟是好心,也是在幫自己嘛!
03、
朵朵繼續找工作,因為她的專業是美術教育,而自己又比較喜歡小朋友所以一直想從事少兒美術培訓。
一個月后,她總算找到了一家滿意的培訓學校,學校在靜安區,離她目前的住宿太遠了,于是以她就打包了自己的行李進搬了家。
有一天她和培訓班幾名老師聚餐,回去時已經十點多了,打開家門,打開燈,燈閃了一下又滅了,看其他電器也都沒反應。糟糕,可能是線路被燒壞了。眼看手機也要沒電了,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偌大的上海,她可悲的發現自己竟然一個求助的人都沒有。
她鎖了門,下去找物業。工作人員說,技術師傅已經下班了,必須得等到明天才能維修,可她白天又得上班,得想辦法趕緊把電路修好,還想洗個熱水澡呢。
她在物業處磨磨蹭蹭不肯走。
一會兒有個男生過來拿快遞,他的聲音好熟悉。朵朵轉過身來,那張硬朗的臉龐又一次映入眼瞼。她一下子來了精神,喂,你是劉辰嗎?
劉辰微微一愣:“嗯?你找我可以打我電話啊,一雙鞋子,沒必要來我家找我吧.……”
“不,不,不是……我也住這里。”朵朵結結巴巴的解釋道
“真的嗎?你住幾號樓哪個單元啊?”劉辰一臉狐疑
“我住6號樓一單元504,我家電路壞了,我能不能請你幫忙修一下啊。”她絞著手指小心翼翼地問。
“我又不是電工,我怎么會修?”劉辰白了她一眼。
“不過啊,看你這么可憐,我就勉強試試吧,修不好可別怪我哦。”
朵朵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劉辰后邊兒,打開門后,他問電箱在哪里,朵朵用手機僅存的電量照著墻角的電箱,劉辰打開后,輕推了一下電閘。房間突然亮堂了起來。
朵朵一陣歡呼,她一臉崇拜的看著劉辰說,想不到你這么厲害啊。
劉辰吸了一口氣說:“大姐,你能不能有點生活常識,你這哪兒是電路壞了,明明就是跳閘了好不好。是個人都能修得好……”
“嘿嘿,謝謝你啦,我記住啦。”下次我自己就能搞定。
朵朵送劉辰出門,他徑直走到隔壁房間,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喂,你干嘛啊?”她怒視著他
“喂,你好,新鄰居,我住這里哦,你怎么總是這么笨啊,晚安!”他朝她擠擠眼。
“暈,這人咋這樣,每次都是這樣,這么不會講話,做了好事還遭人嫌。情商為負。不過呢,有個熟人做鄰居,總好過陌生人吧。”朵朵邊沖澡邊想。
04、
和劉辰做了鄰居之后,朵朵三天兩頭的被打擾,比如周末的早晨,多么美好的時間啊,她關了手機,正在睡覺。結果聽到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她懶得搭理,蒙著被子繼續睡,敲門聲更加急促。
她火氣蹭蹭得往上竄,打開門。看到劉辰提著幾袋子蔬菜,食材,調料的站在門外。
“喂,你有病啊,大周末的還讓不讓人睡覺。”朵朵朝他嚷嚷。
“你睡你的,我不影響你。你知道,我那間沒廚房,我想借你的小廚房用用,樓下的飯我都吃得反胃了。你,你繼續去睡,到點兒了就起床洗臉吃飯……”他一臉無辜。
朵朵懶得搭理他,啪的一聲關上臥室門兒。繼續睡覺,只是外邊爆炒肉片的香味,整得她饑腸轆轆的。
不到中午她便起床,洗洗臉,敷了個面膜后。午飯劉辰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回鍋肉,青椒炒絲瓜,麻婆豆腐,酸辣白菜,銀耳粥。
色香味俱全,朵朵吃了一大半兒比劉辰吃的都多。
后來劉辰總時不時得找朵朵出去看電影,逛超市,倆人都窮,舍不得花錢,電影票總是在美團網上團購的,然后在樓下超市買兩瓶兒飲料放在背包里,悄悄帶進電影院兒。
之后,倆人周末手拉手的逛街,逛公園。
2011年冬天的來臨的時候,他倆搬到了一起住。
可是不久后,朵朵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難,新來的培訓學校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上海阿姨,性子急,脾氣暴躁。
在一節水彩課上,朵朵班上的一名小朋友不小心把整盒水彩潑到了另一個小朋友頭上,顏料順著頭發流進了眼睛里。朵朵慌忙幫他清洗,結果撞倒了走廊上一個陶瓷罐子。
校長阿姨十分生氣,說罐子是藝術品,是古董。必須得扣掉她三個月的工資來賠償。
什么古董罐子,明明就是看朵朵是外地人,好欺負。
她氣不過,說憑什么要三個月的工資,這種罐子陶瓷市場一大把,我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不就行了。
校長不依,放出狠話,她不賠償的話,立馬滾。這個月的工資也休想拿到一毛錢。
朵朵氣呼呼的抱著自己的畫具,狼狽的逃離了學校。
她不明白,只是一只罐子而已,校長用得著這么苦苦相逼嘛。其實,說到底,無非自己人微言輕,技術平平,是自己太懦弱,才會被別人踩在頭上。
那天她情緒低落至谷點,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小螞蟻一樣,隨便什么人都可以踩死她。
她自己蹲在客廳里,又沒工作了,一個月近兩千元的房租也沒著落了,再過三天信用卡也該還了。
上周剛給家人打了電話說在這邊一切都好,做的是自己喜歡的工作而且待遇也不錯。這不能再往家里打電話了,爸媽年邁,而且弟弟正在讀大學,家里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還是盡快再找一份工作吧。
05、
劉辰下班回來,他看見她一臉悲傷的坐在地板上,旁邊堆著凌亂的教材和畫具。
他先把朵朵拉了起來,然后給她倒了一杯開水。問了情況,朵朵說著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劉辰說:“別哭了,不就是個工作嘛,哪兒能這么欺負人,咱們還不稀罕了。你先在家休息幾天,工作的事情,不著急咱們慢慢找。”
第二天早晨朵朵醒來,就看到劉晨坐在臥室的椅子上。
他說:“我想了一個晚上,不然你就先不要找工作了,你自己在家里復習,畫畫。你還這么年輕,而且基礎很好,努力考研吧,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當老師,研究生畢業后,咱們可以選擇的余地會多一些,而且也可以自己辦個培訓學校。”
其實,朵朵一直都想考研,但是家里條件不好,她不想再多加壓力。她有些猶豫。
劉辰摸著她的頭說:“傻瓜,別擔心,只要你愿意,你就安心準備考研,其它事情教給我處理就好。你相信我嗎?”
“嗯,謝謝你。”朵朵心中一陣溫熱。
她認真思考了一番,感覺劉辰說的對。
何不再給自己一些時間呢?
于是就著手準備考研的事情,劉辰在網上幫她買來課本,和各種畫具顏料。他們住的是老式居民區,沒有電梯。他就跑上跑下的幫她搬。
那些日子,朵朵經常自己一個人在家里畫畫,背單詞。一整天都出去。劉辰買些面包,酸奶放在餐桌上,擔心她把自己餓死。
他做的是軟件技術工作,想要賺多些錢,就要多接案子,就得多加班。他開始更加拼命的工作,經常加班倒晚上十一二點。
朵朵總留一盞燈,聽到開門的聲音,就迅速起床,幫劉辰煮方便面。
那時候,他倆吃的最多的就是面包和方便面。畢竟劉辰也剛畢業兩年,他賺得錢用來支付倆人的生活已經很吃力了。
朵朵最害怕的是夏天,盛夏驕陽似火,他們的房間沒有空調,只要一只老式的落地電風扇,轉動起來吱吱呀呀的響著,關鍵是,還時不時的停電。
特別是晚上,停電后,房間如同蒸籠一般,熱氣騰騰的,朵朵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劉辰就打一盆水,把涼席擦拭一遍,讓朵朵躺下,他拿著一把芭蕉扇子一下一下的扇著,哄她睡覺。
朵朵好幾次要放棄考研,說趕緊出去找個工作,可以分擔倆人的生活。劉辰不依。他一次一次的安慰朵朵,說再堅持堅持,馬上就好了。
2013年六月,朵朵接到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美術系的錄取通知書。她特別開心,劉辰像個孩子一樣歡呼,比她更開心。
研一時,朵朵利用課余時間接了三個孩子的家教,賺的錢也可以支付自己的生活了。
他倆再也不用天天吃面包和方便面了。
可是劉辰卻要離開上海了。他已經二十八歲了,在上海依然掙扎在底層。就算是再過五年,十年他依然買不起房子。
家里人一直催促著他回去,回去鄭州在一個競爭沒有那么激烈的二線城市,在自己家鄉的省城,工作,攢錢買房,結婚過日子。
這就是父母一直所期盼的安穩。
他也開始動搖了。畢竟之前一直堅定不移的要留下來,是因為朵朵。
可是朵朵現在生活已經進入正規,也許,是時候離開了。
所有行李都打包好時,他才忐忑的告訴朵朵,要離開。
她不舍,她一直落淚,在一起這么久,她已經習慣了劉辰的一切。
生命就像一段旅途,在這段旅途中,你們恰好乘坐一輛車,一路顛簸,一路歡笑,以為這樣走下去就是永遠,可是他卻比你先到站。
那天,劉辰自己拖著行李箱去了上海虹橋火車站,朵朵賭氣不肯去送他。
06、
朵朵和劉辰分手了,她倔強的不肯再聯系他。因為,她始終不明白,那些苦的日子都走過來了,為什么最終,還是要分開。
畢業后,她繼續找了培訓學校工作,工作的環境和待遇都好了很多。她努力工作,用心做各種創意的教材。半年后,朵朵升為主管,她的生活一步一步朝著她想要的模樣在改變,可惜身邊沒有他。
那天晚上睡覺前,她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朵朵,你好嗎?我想你了……
然后再打過去,一片忙音。
她清晰的知道,那個人就是劉辰。
兩年了,她第一次打聽劉辰的消息,聯系了劉辰的朋友鄧濤。
鄧濤很詫異,他不明白,朵朵怎么會不知道劉辰離開上海的原因。
鄧濤說:“他姐姐難產,差點丟了性命。他媽媽因驚嚇過度,血壓急增也住進了醫院。他回去后,陪著爸爸寸步不離的照顧家人。其實,他爸媽一直都催著他回去,而他始終放心不下你,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情況,他肯定還在上海呢。另外,他現在還沒結婚,他爸媽很著急,托朋友找親戚的幫他介紹對象……”
朵朵沒聽他講完,就定了來鄭州的票。
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敢情你不是來鄭州出差的啊?”
朵朵喝了一口咖啡說:“嗯,我是來鄭州生活的,我把家搬來了!”
“暈,你告訴劉辰了嗎?”我問。
“嗯,沒有,我已經知道他的地址了,下午就去找他。”她一臉平靜地說
“你真的想好了嗎?”我又問。
“是的,找一個相愛的人,與他同甘共苦,一日三餐,生兒育女,過踏實安穩的日子,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簡單而真實。”她認真而篤定。
昨天,看到朵朵更新的說說:
一張照片,劉辰拉著她在山上奔跑,他倆臉上洋溢著一層一層的笑容。
還有一句話,雖然有時候際遇起伏,至少,我們有一起吃苦的幸福。
我滿眼淚光。
我們越來越愛回憶了,是不是因為不敢期待未來呢
你說世界好像天天在傾塌著,只能彎腰低頭把夢越做越小了
是該牽手上山看看的,最初動心的窗口有什么景色
不能不哭你就讓我把你抱著,少了大的驚喜也要找點小快樂
就算有些事煩惱無助,至少我們有一起吃苦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