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杯銷愁愁更愁”是文人自古設下的最大的騙局,喝酒的人不為消愁,只為顧影自憐,拋卻其他將自己更單純地束縛在自己最大的愁苦中,然后聚精會神的反思和謾罵,讓自己的情緒得到最理想的釋放。若不是“愁更愁”,何以對得起這杯杯濁酒?? ? ? ? ? ? ? ?
毛不易的一首《消愁》唱得我心有戚戚。
好的歌就像一首好的詩,意境生造而起,如同貝雅特麗齊帶領著但丁游歷天堂一般,恍恍惚惚之中你就跟著唱歌的人走進了他用聲音建構起的那個世界--
五彩的燈光伴著歡快的音樂聲驟然亮起,旋轉木馬一如童話里的模樣,載著孩子們所有甜美的夢與玲瓏的想錯落有致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每個孩子都相信,他們騎在旋轉木馬的身上一定就周游了整個世界。滑稽的小丑臉上涂滿了鮮艷的油彩,嘴角咧到耳后根的大笑臉上配著一個圓圓的紅鼻頭,他們總是能三下五除二地將氣球變成各式各樣的小動物,然后熱情地送給仰頭巴望著他的小朋友們。游樂場里人聲鼎沸,歡笑聲伴著陣陣驚呼穿透云霄又跌落人間。
你站在燈光背面的陰影里緘默不言,看著旋轉木馬奔跑不停卻始終沒能前行一步,看著小丑色彩斑斕的面具下悲傷的神色如水般漾起漣漪,終于被喧囂的人潮裹挾著浮浮又沉沉。
目之所及皆是“色”,心之所至總為“空”。此二者之間的距離,不過八杯酒。
一個“敬”字,滿載著虔誠與灑脫,負累與坦蕩。不如借“酒”--這一殘酷現實與悠然美夢間最為忠誠的擺渡者試著與真切的生活來一場和解。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這是“日出江花紅勝火”的熱烈與“漫漫輕云露月光”的靜謐,這是青春年少里一場不知所終的黃金好夢啊!朝陽、月光、清風、鳴蟬,有靈之萬物均是慰藉與鼓舞,帶著“摶搖直上九萬里”的勇氣奔赴理想。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年逾六十的臺灣“攝影教父”阮義忠在故鄉宜蘭頭城鎮的火車站前駐足,回想起列車駛過的陣陣聲響曾鼓噪起年幼的他走出小鎮的愿景,不無感慨地說道:“成長都是逃離家鄉,又回到故鄉。”大抵每個人都曾渴望出走,帶著對“確知”的恐懼與“未知”的向往去外面的世界尋覓自己“無數的可能性”。但也正是因為“離開”,才讓“回歸”具有了意義,在這一來一回之間,才終于深刻覺察到精神家園之所在。若你未曾“離開”抑或未曾“回歸”,大抵靈魂漂泊無依將成為一生的詛咒。“大概所有人故事都差不多的,只是未必說我們都有故鄉可以回來。”這后半句話一出口,只讓人覺得遺憾,無奈如一聲嘆息的遺憾,沉重如茶花整朵墜零的遺憾。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是誰說“忘記歷史就等于背叛。”如果我們該銘記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歷史,那為什么我們偏偏想要努力忘卻自己的過去呢?往事和故人化了蜿蜒浸入你的血肉,筑了雕欄撐起你的肌骨,塑造了你如今的模樣,若是否定了他們難道不正意味著背叛了自己嗎?“往事不要再提”,不是徹底的忘卻或否定,而恰恰是放下執著的紀念,那些留在風中的故事終于在每一個明天里變得無處不在。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王穆夜釋《莊子》首篇篇名,“志德內足,無時不適?忘懷應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消搖游。”莊子所謂“逍遙”大抵正如今日所言“自由”--自我“圓滿具足”,形與神皆“無所待”。可以達到這樣的境界嗎?成了人們千百年來不斷追問的問題。臺灣知名劇作家林奕華導演在談到“自由”這個最為飄虛不定的話題時,摒棄令人生畏的“玄之又玄”,回到立足人間煙火的踏實。我們做事避免不了綁手綁腳,那同外界甚至是自身一次次的協調,恰是在一次次完善我們的弱點,讓我們看到“自由”的模樣。“生活對我來講,我需要用我現在做的事情去換取回來的,所以我像大部分普通人一樣。”勇于承認自己的“平凡”,也許正是通向“自由”的唯一道路。 當生命奔赴“自由”的時候,“死亡”的不自由也終將被我們擁抱。
于此,朝陽月光不再追緬,故鄉遠方不再飄搖,明天過往不再執念,自由死亡不再惶惑,那么憂愁是否也從此被消解?
光怪陸離的夜間游樂場在晨曦初現之前戛然而止,喧鬧歸于靜寂,只剩遍地的垃圾成為昨晚瘋狂歡愉的證明。清早的風,涼得蝕骨--吹醒了人的自憐自艾,吹散了人的一廂情愿,吹干了人眼角濕漉漉的矯情的淚。
這一夜荒唐只配得上一側嘴角微微牽動,然后投身依舊潦草一片的生活--此之謂“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