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皺紋
外婆背靠著紅磚墻坐在家門口的柚子樹下，她用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手撐著她瘦柴如骨的臉頰，她的眼神有些困意，但仍執(zhí)意坐在門口望向遠(yuǎn)方，她好像在等待著什么？是等她的子女還是回望她的一生？我問外婆“為什么不再去祠堂門口和那些老人一塊聊天了。”外婆用她溫潤的聲音慢慢道來：“我老了，也不知道和別人聊什么了。”我看著外婆那一道又一道的皺紋，我很難受，我不敢再看下去。我別過頭去，待著她的身旁。我想和她說些什么，可始終不知如何開口。她似乎也想和我說些什么，可沒等她開口說話，我就跟隨我姨去田里干農(nóng)活了。
外婆向來不愛啰嗦，這是她不同于別的老年人的特點(diǎn)。每次去看她，我都希望她能和其他老年人一樣的叨嘮下，我特別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否孤獨(dú)？從媽媽那里得知外婆向來知足，無論生活給予她如何的不公，她都用她溫潤敦厚的性格去面對。
小時候，母親帶我去外婆家看望外婆時，我和姐姐出去玩的時候，村子里的大娘大嬸會問我是來探望誰的？我總會很開心得意地告訴她們：“我是來看望外婆的。”她們會問你外婆是誰？兒時不知外婆的名字，便告訴她們我外婆就是住在村子里最上面的那戶。一說，大娘大嬸都知道了，從她們那里得知她們很多都受過外婆的恩惠，她們說那時外婆還住在老房子里，總會把自家的東西拿出一部分給鄰居吃。
特別有一位和外婆年級相當(dāng)?shù)睦先烁嬖V我“你外婆住在我家附近時，那時我家里揭不開鍋，冷得時候也沒有衣服穿，你外婆幾乎每餐都給我送吃的，還把她的衣服給我穿。”那位和外婆年級相當(dāng)?shù)睦先耍弥业耐馄攀钦l后，便把家中的東西拿出來給我和姐姐吃。外婆從不會說她做過的事，她總默默無聞地，像一顆蒼老的大樹那樣寂靜，卻屹立不倒。
我和姐姐隨著姨在田里干點(diǎn)簡單的農(nóng)活，回來便是晚上六點(diǎn)多。冬天天黑特別早，外婆見我回來了問我“你們?nèi)ツ膬和媪耍课业教幷夷阏也坏剑揖拖肽銈內(nèi)ツ耐媪耍俊蔽腋馄耪f“我們和姨去田里玩了，摘了點(diǎn)菊花和橘子。”外婆便不再說話了，我坐在她的身旁。我在等著她和我嘮叨些什么，可我那不聽話的手又把手機(jī)拿出來了，她本要開口說什么的，但她還是選擇不說話，默默地看著我在玩什么。片刻，我便去洗澡了，留下她一人坐在長長的古舊的木質(zhì)板凳上。她困倦地看著整個大廳。
我洗完澡后，便到飯點(diǎn)了，外婆已經(jīng)沒有牙齒了，吃飯時需要慢慢咀嚼。姐姐給她夾菜時，她會說“你們吃啊，不用給我夾菜。”但她咀嚼那碗飯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一點(diǎn)點(diǎn)滿足感，像個孩子般，但卻不那么明顯地表露出來。好像要靠夾菜給外婆才能互相提醒有外婆的存在。飯后，外婆和我們坐了一會兒，她便拄著拐杖，佝僂著背，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進(jìn)她的房間。她的背影逐漸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和外婆交流，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了解她的內(nèi)心。或者說我不敢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因為我怕知道她很孤獨(dú)。她若孤獨(dú)，她該如何用不再靈活的雙腿邁出那一小步呢？于是我想到了拍照片，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從未和外婆有過合影，我再仔細(xì)地想想姐姐好像也沒有怎么和外婆合過影。我便提議，讓姐姐和外婆合影，我給外婆還有姐姐拍照時，我終于看見外婆熟悉的笑容了，雖然很短暫，但我心里真的覺得很開心。后來，我又說那我們來自拍一張吧，然后外婆看見鏡頭里的自己，她說“這是我啊，我怎么那么老了。”好像小孩第一次在鏡子里看見自己一樣那種驚奇，但她表現(xiàn)得不那么明顯。
回去第三天，要離開外婆家時，我和姐姐許久都沒見到外婆起來，后來我們收拾好東西后，外婆從她的房間門口走出來，姐姐說“外婆，我們走了哈，你要注意身體。”外婆用她常用的回答“不用擔(dān)心我吖，我一切都好。”可是她真的好嗎？她無法進(jìn)入我們的世界，她便選擇了沉默，她會說笑似的：“我都像個老菩薩一樣，一年又一年的重復(fù)著這樣生活。”我想外婆想說的話在她臉上的一道又一道的皺紋里，她承受著一切，卻不告訴給任何人。她就這樣被遺忘著，卻還能這么清醒不糊涂，我想是上帝憐憫外婆，是冥冥中的慈悲。要不然，只活在自己的世界的外婆，沒有人對她噓寒問暖的外婆可以這樣不受疾病折磨地安然獨(dú)自活著，是命運(yùn)對善良卻孤獨(dú)的外婆地眷顧。
我一直在心里把外婆看成是我最尊敬的人，她不識字，可我卻覺得在她的身上，正是體現(xiàn)了智慧和文化并沒有太多的關(guān)系。她的善良，她的慈祥，她的沉默......都是我需要用一生也參悟不透的智慧。我想，她臉上布滿的皺紋就是她給我寫下的智慧和她的一切。我一直想成為像外婆這樣的人。
在我的童年的記憶里，唯有外婆待我特別好，也唯有去外婆家我能感受到我是受歡迎的，兒時，我像個自閉癥兒童一樣，不愛說話，嘴巴也不甜，不會喊人，長得相較于姐姐也是特別丑，特別是后來的齙牙長出來后，更是丑到令我懷疑人生，所以各種原因讓我特別不受待見，唯有外婆不會區(qū)別待我，她對每一個外孫和外孫女都很疼愛，也很疼愛我。
小時候，外婆會和我說一些故事，比如鬼子的進(jìn)來過他們的村，她們從山里逃跑的事......這些是我童年記憶里最重要的甜蜜，填滿了我的內(nèi)心。那時我八歲，外婆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了。她臉上的皺紋和老年斑還沒有在她的臉上刻畫得如此清晰，那時她還可以做飯和喂豬干點(diǎn)這樣的農(nóng)活。
如今我二十三了，她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她不再走去祠堂的門口去傾聽別人的話語了。她坐在自家門口的那棵柚子樹下，凝望著遠(yuǎn)處，帶著倦意。外婆為何不愿再出去了，是否她凝望的遠(yuǎn)處就是她內(nèi)心渴望的關(guān)愛，卻不愿開口呢？又或許她知這些訴說又有何用呢？她要等的是那份她需要的我們也愿意給予的關(guān)注。
她的皺紋在照片里如此清晰，我想我不是不知道她老了，而是不愿意相信她老了這個事實。我不知她還能等多久？她等待的畫面一直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才從家回來不久的我，便一直有再想回去看她的念頭了，再回去時，我希望能看到她多一點(diǎn)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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