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城,把臉再轉過來一點唄。”
??“我是說,看著我。”
??沈翊再次抬起頭,目光撞上杜城投過來的眼神,飽蘸油墨的筆刷在紙上頓了一下。
??那紙上是剛成了雛形的,杜城的輪廓。
??杜城動了動有點發僵的身體,視線向下稍移,又重新回到沈翊臉上。
??沉沉的,侵略性的,杜城專屬看沈翊目光。
??“你、你就這么一直盯著我嗎?”沈翊的嗓子有點發緊。
??“不是你讓我看著你嗎?”滿不在乎的語氣,又好像戲謔抑或挑逗。
??漏一拍的心跳,然后逐漸報復性的在胸腔擂鼓,像是要從胸口處沖破了。沈翊手心冒汗,無端的心浮氣躁起來。
??夜風有點涼,從開了縫的窗戶吹進來,杜城應沈翊的要求穿的單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沈翊像是終于找到了停筆起身的理由,從一旁拿起毛毯給杜城披上。
??杜城的視線依然跟著他走,直到他靠近了,看進他的眼睛里。
??太近了......
??
??“沈翊呢?沈翊呢······”
??突然驚醒,沈翊感覺到一股窩心的難受。終于說服自己翻過身,撫摸著身旁空空的位置,就像是在渴望愛人的體溫。
??最熟悉的嗓音讓沈翊甚至不忍心把鬧鐘關閉。
??酸痛的身體真的很沉。
??但他還要起來工作呢。
??
??架在畫室畫板上的紙張,上面是剛成了雛形的輪廓。
??盡管如此,也不難看出,那是“沈翊”的臉。
??只不過,這不是沈翊的自畫像,只是一張被人盜用了的假臉。
??將富含膠質的原材料,比如魔芋,經堿處理形成彈性凝膠,加上明膠仿制出近乎真皮的色澤和觸感,只要煮的夠濃,還能維持動物原有的皮膚顏色,于是就可以捏制“人皮面具”,讓自己換上另一個人的面孔。這種技倆沈翊他們之前就見過。
??
??審訊室里,身形和年齡與沈翊頗為相近的嫌疑人一臉冷淡,看著沈翊向他展示他復原出的頭部雕塑和“人皮面具”,并不準備否認自己的犯罪事實。
??“是黑是白,恩多怨多外人說的清嗎?”青年人的后背從靠背上立起來,向審問人員瞇起了眼睛,桀驁的表情竟真的有點像曾經的沈翊。
??“我就討厭你們這些警察,自以為是什么大英雄的樣子,真覺得自己能生殺予奪了嗎?”
??他是曾經一個兇手的弟弟,哥哥出逃多年未被發現,但后來露出馬腳,一隊配著槍的刑警把他堵在巷子里,一個高大的年輕警察在打斗中直接把他擊斃,后來這個年輕警察還因此立功晉升。
??弟弟一直有心報復,半個月前,也是一條巷子里,他趁著那個警察落單,利落的一刀捅進了他的內臟。
??其實哥哥死了之后他本人也是要給自己謀生計的,他在生物學方面還是很有知識儲備的,所以前些年本來在國外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幫忙做研究,也幫忙繼續培育從國內偷渡過去的本該被銷毀的胚胎,有時也會把它們植入母體。不過前不久公司的生意突然做不下去了,因為國內有警察發現了他們的勾當,把他們的“貨源”一鍋端了。
??他回國一看,好家伙,竟然又是那個警察。
??這么多年不見,成了隊長了啊······
??那就讓我也斷了你的生路吧······??
??
??“沈老師,這案子終于結了,你的清白,也終于能證明了。”
??北江分局的小伙伴們如是說。
??因為兇手行兇時貼了沈翊的“人皮面具”有意嫁禍,所以沈翊還曾一度被卷入其中,深受其害。
??但此時大家的表情,竟看不出多少案件告破的喜悅。
??看沈翊的神色,他也是心不在焉。
??“是啊,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要把這些告訴杜城。”
??眾人的臉色都寫著意味深長的擔憂,但都沒多說什么,只目送著沈翊離開。
??
??“疼嗎?”
??在杜城旁邊坐了良久,沈翊才說出這么兩個字。一旁的一束白色玫瑰散發出新鮮的清香,那是沈翊帶來的花。
??杜城于是毫不含糊的拖著腔調傾訴了起來:“你是不知道他那個刀啊,捅的是真快啊,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唰’地就刺進去了。我倒下來的時候,豆大的汗啊順著腦門淌。我當時就在想,我生的死的原本也就算了,但現在,沈翊怎么辦呢?要是真的再也看不見我了,沈翊會不會傷心呢......”
??“行了行了,瞎說什么呢。我還要看見你,每天都要看見你。”
??沈翊知道他是故意撒嬌賣慘,被他逗笑,但撫摸著他被刀刺中的地方,也是真的心疼。
??“怎么會不疼呢,就這么刺進去了。”
??“要是我當時和你同路去飯店,也許......”
??“好了,你還當我是真嬌氣不成啊。”杜城捏捏沈翊的臉,“這案子破了就讓它過去吧,你呀,保護好你自己才最重要。”
??沈翊笑了,臉頰又被杜城揉了揉。
??“不過,你畫我那畫兒怎么樣了呀,我還等著看呢——”
??“前些天忙案子一直沒畫,這兩天我就給你畫好。”
??面前的杜城心無旁騖的笑著,健康的,完好的,陽光的。沈翊像是被光和熱吸引,想要去親吻杜城,結果碰到了石頭。杜城笑他迷迷糊糊。可下一秒,幻境破了,面前是杜城的墓碑,碑前放著沈翊帶過來的白色玫瑰花。
??
??半個月前,那個冒充沈翊的兇手在巷子里報復的警察,正是杜城。
??那一刀捅得很精準,杜城甚至沒有撐到被人發現。
??
??
??家中的畫室,沈翊沉浸在顏料堆里,筆觸溫柔細膩,又時而大開大合。這現世中的景致,他已然看不到了,他滿心滿眼都是那晚在這間畫室里,他和他的愛人在清冷的夜色中交合渡氣。他仍所能感知,是他為杜城披上的薄毯蓋在了兩個人身上,蒸騰著溫熱的體溫之中,他親手解開杜城單薄衣物的扣子,肌膚毫無阻隔的貼合,他感受到他的唇,指尖細細劃過他的每一寸肌肉線條,替那張只來得及留下雛形的畫紙描摹了愛人的每一寸肌理......
??他依偎杜城寬闊的胸膛,有意無意的蹭他的胸口,斷斷續續地哼哼唧唧,就像被籠在他懷里的貓。
??深夜一起休息的床榻上,他從背后環住杜城的腰,半睡半醒但又真心實意的問他,以后一起生活吧。
??第二天就是杜城的生日,北江分局眾人約好了晚上一起聚餐,但杜城走在半路上就突然沒了音信,后來......??
??“畫好了?還挺帥的嘛。”
??沈翊聽到聲音,驚喜的回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杜城看著自己剛畫好的畫。
??畫上是那晚倚在門框上,衣著單薄的杜城,深深地望著沈翊。
??那是他們直接可觸的,最后一次熾熱......
??一晃眼,眼前的杜城消失了,只剩下面前那副畫,和滿地散落的顏料。
??沈翊剛剛露出的笑容愣了,慢慢的黯然下去。
??不過,他很快就又輕輕笑了起來。
??“沒事,沒事。”
??“我們明天去拿給杜城看。”
??“他今天跟我說過,他想看了。”
??邊上的曉玄低低的“咪”了一聲,沈翊看著它,溫柔的微笑。
??
??他一直能看到杜城,一直都能。
??他不覺得這是幻覺。
??杜城本來就在。
??第二天上午,沈翊請了假沒去局里,他帶上那幅給杜城的畫,放在了那塊石刻的碑前。
??
??杜城沒有走,他一直都在。俯仰行止,天地之間,我的身旁,永遠都有你的體溫。
??我能感知到你的氣息。
??這就是我們之間永遠都能直接可觸的,真實的熾熱。
??我在四處彌漫著你的空氣里,處處吻。
??? ? ? ? ? ? ? ? ? ? ? ? ? ——文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