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詩勇

我見過的企業家，有一部分不能說，因為是很純正的國有企業的，厲害是厲害，因為他們更像官員，所以不能算真正的企業家。還有，有的企業家，兩百多億的產值；有的企業家，上市公司老板；有的企業家，家族經營深不可測......我想說的，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位既不高科技，又不現代管理，人還很老土，而且規模還不大的企業的老板。一直想給他寫點什么，這次逮住機會了。

這是一間在中原腹地的鄉村工廠，員工全部是本地人，也就是農民，企業的產值并不高，一年一個多億，但是在這個小小的行業可以說是中國第一，說是世界排名靠前也是有機會的。這個行業太小，以至于第二、第三什么的，其實都是這間企業出走的員工干起來的。

工廠的大門其實是一個紅色的牌樓，整個工廠的主色調也是紅色，對，應該是大紅色。大紅的車間，大紅的樓房，對了還有大紅的燈籠高高掛，很喜慶的一間廠。

晚上的時候，整個平原上燈火闌珊，唯獨這間工廠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感覺。每天早上，你會被工廠的廣播吵醒，廣播里面都是一些老板指示的企業管理的內容，諸如5S之類。

好了，不說工廠，說老板。

這位老板，應該是50年代出生的，你在工廠里面看到的這個年紀，又頭發蓬亂，不修邊幅的男人應該就是他。他在外面有房子，公司也有不錯的宿舍樓，但是他偏要住在車間上空搭建的閣樓。真正的以廠為家了。說是以廠為家，但是他又什么事都不管，完全給自己老婆去打理。

說起他的老婆，不是原配，而是第二段婚姻。這個老板年輕的時候結過一次婚，但是生意失敗以后第一任老婆和他離婚了，當時還有一個兒子。最窮的時候娶了第二個妻子，也就是這間企業臺面上的話事人，老板娘身材非常臃腫，面相也很兇，真心不能說好看，連一般都說不上，但實際脾氣真好。和老板又生了一個兒子，二兒子大約是讀大學的年紀，暑假在工廠的一線車間做工人，我見過他揮汗如雨的工作，看不出來嬌氣，完全看不出來嬌氣。性格也很和氣，沉穩，略羞澀，在工廠內風評不錯。大兒子也回來在老板身邊工作，接班估計是沒有指望的，主要負責搞搞技術，燒了不少錢，在廠內評價一般。老板對兩個兒子的待遇也是不一樣的，據說大兒子開一輛別克，二兒子開的是跑車（我忘記牌子了）。

老板愛抽煙，據說一天兩三包，他有一輛破桑塔納，夏天開車出去窗戶不關，空調不開，就是圖個抽煙痛快。當年我給這間工廠服務不短的，只和老板說過一句話，就是最初我有事找他，他讓我去找老板娘——所有的事情都去找老板娘。就是這樣一位老板，把自己妻子推到了管理的前臺，然后他自己深居簡出，逐漸拉開了和眾人的距離感，也造就了神秘感和威嚴感。

但他的外表既不神秘也不威嚴，他會從閣樓提著褲子走出來，明顯是剛剛起床，一邊走一邊系皮帶，讓人覺得既真實又老土。在會議室的墻壁上有著公司誓言，每次開會，工廠的管理都會對著墻壁大聲朗讀誓言。在這間紅色的工廠，憑添一些毛澤東時代的既視感。

工廠的員工是真正的農民，他們在每年耕種重要的時間需要放農忙假，有時也會組織工友去耕種有困難的同事家里幫忙。老板也會給企業高管每月多發些錢，用來讓高管請自己下屬吃飯。工廠有幾位大學生，本地生源畢業回來的，也愿意待下來。整體來看，比起很多農村民營企業，這個老板我覺得算大方的。

在管理上，這間企業可以用折騰來形容，或是說“當家鬧事”。企業的管理，今天說是領導，明天就不是了；今天我是你的下屬，明天你就是我的下屬了。人上人下就是老板一句話，大家也非常習慣，還在別的企業，通常職務被剝奪會辭職的，但這間企業的員工，心態很好。這是老板訓練出來的，可見他的威信之高。

他的這種霸道也體現在對客戶那里，他的產品從來不賒銷，也沒有所謂的回款期，因為他的產品必須款到發貨。但是無論你在中國任何地方他都會發貨給你，哪怕是西藏，賠上運費也送貨給你。給代理的獎勵也是豐厚的，銷售量最大的一些代理商會有汽車作為獎勵（當然是很一般的車）。這使得他們的銷售成為幾乎是拿定工資的銷售（以前我以為只有不多的大公司銷售或是日企才有）。產品不愁賣，回款不擔心，也實在沒有和銷售玩提成的意義——銷售的工作其實就是送貨和促銷。順便一說，這間廠不差錢啊，銀行求著貸款都不貸，因為現金很充足。

信奉戰略的企業管理專家肯定要指出，這個企業的核心競爭力是什么？我不能說的太具體，就是產品本身，質量非常過硬的產品本身。這個企業的技術一直是同行垂涎的，他們的工廠標準就是行業標準。對了，這個老板是如何入行的呢？當年他還在做著別的生意，一個老人欠他的貨款，實在沒錢給，就用一個技術來抵債，他居然接受了用這個技術抵債，于是進入了這一行。當然，那個技術只是他入行的契機和技術的基礎，現在工廠的在用技術已經是完善多少代的以后的產物了。

在他們當地，這位老板就是其他企業老板的偶像，我沒有接觸其他老板，但是為什么知道這一點。那就是當地別的企業建廠，也是模仿這間企業的風格，門口做牌樓，大紅燈籠高高掛。

不再八了。就說到這，這個企業家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是顛覆或是刷新了我的一些認知：

1、不以成敗論英雄那是扯淡，但是“不以大小論英雄”是合適的。畢竟商機巨大的行業就那么幾個，而且競爭激烈，我們一天到晚盯著任正非、喬布斯、巴菲特什么的，有意思嗎？再細分的行業，甚至細分再細分的行業，找到自己的一小塊土地，在這塊土地上做位小國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做手機一窩蜂，做電商一窩蜂，做共享經濟一窩蜂，如果將參與其中的人數作為分母，成功的人數作為分子，其失敗率遠遠高于社會創業平均的失敗率。

2、外貌黨就不要了，真實的領導權威和距離感成正比。我覺得我的故事中這位企業家是一個毛澤東的崇拜者，熟悉毛澤東的就會知道了。距離感產生威嚴，當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的距離遠遠超過二把手和三把手之間的距離時，很少出現，很少說話，很少表態的一把手輕微的表態都具備極大的威信。

3、感覺這個老板的用人之道：很多企業還真不需要什么聰明人，而是聽話的人。如何識別這些聽話的人，那就是把你的職務提上來，貶下去；再提上來，再貶下去。這樣你都沒怨言的干得很好，你很聽話。

4、這位老板的特點給人感覺是：打一下一定要摸一下。如果大客戶不能賒購到本廠的產品，那么在返利上要重重的獎勵；如果客戶需要給現金才能發貨，那么發貨的時間和地點一定要有保證。另外對職工也是如此，既要打又要摸。

5、最后就是這位老板的人格魅力。這就是很難用語言形容，感覺他是毛澤東的崇拜者，有隱隱約約有些任正非的影子。能夠把一群人團結在自己身邊，做到予取予奪不能簡單的歸結于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