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之所以叫小透明，是他太普通了，丟在人海里就像透明人一樣，幾乎找不到。小透明也很樂意做個普通人，但他有個不普通的愿望，他希望有一天，能站在某幫幫主面前，和他聊聊天。

某幫并不是什么特別大的江湖幫派，比小有名氣厲害點兒，只是這個幫不怎么招賢納士，有點偏安一隅的安靜味道。

小透明是從玩伴那兒得知某幫的存在，聽多了幫內人士尤其是風趣博學的幫主的故事，不禁對這個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開始四處打聽有關這個幫更多的傳奇，苦練武藝，每天將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聽說幫主文質彬彬喜歡白衣，小透明估計他應該蠻愛干凈的。）

慢慢的，他從能弱雞少年，變成能打遍整條街無敵手，慢慢地也能對付其他地方的地痞流氓。當然他也認識了一些人，成年后經人介紹入了幫。

小透明在幫里做著打雜的活，熱心助人，不管誰要幫忙都第一時間奔過去，一邊干活一邊不著痕跡地打聽幫內歷史和幫主的光輝事跡。

但他仍沒見過幫主。只從眾人口中，描繪出幫主的輪廓。喜歡四處游玩，愛打抱不平，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灑脫豪邁但偶爾會念幾句詩詞風騷一下，沒有帥到驚天地泣鬼神但百看不厭，自帶光芒。

他總會幻想，會在什么場合遇見幫主呢？要怎樣，才能跟幫主講上句話，哪怕就一個“是”字也好呀。所以當副幫主下令召集聚會的時候，小透明高興得跳起來轉了好幾圈。

由于聚會的地兒不是小透明所在的城市，他提前一個月就到了那邊，熟悉周圍的環境，尋找好吃的地方（聽說幫主還是個吃貨），想象著幫主也曾走過這條街，吃過跟自己同樣的食物。

那天，他穿上花了大半個月工錢買的新衣裳，提前一個時辰起床，將前一天洗干凈的頭發整齊梳起，又把衣服整理得沒有一個褶皺。小透明想，這大概是他人生至今最整潔的一天了。

但這天，幫主并沒有來。據說是在某地處理幫派紛爭。副幫主說要調人過去幫忙，他想都沒想就站出來請求被派遣。

經過十多天的風塵仆仆，小透明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原來顏色，頭發油膩板結，可臉上一點倦容也沒有。他只想盡快趕到幫主身邊，能幫他砍敵人一刀也好。哪怕為此戰死，說不上一句話。

在跑死馬之前，他們趕到了某地。情況說不上慘烈，但滿地狼藉，痛得嗷嗷叫的傷員和橫躺著再也不會動的尸體。其中有幾個人或坐或站，身上沾滿了血跡。

有一個人抬頭，對著他們揮揮手，叫出了小透明同伴的名字。

啊！幫主！同伴大喊著撲過去。那架勢活像見到久別的丈夫，直愣愣往他懷里撲。小透明傻呆呆地看著那么哭笑不得地拍著同伴的背，邊調侃邊安慰的男子。

他的臉上身上都有血，衣服皺皺巴巴的，手臂和大腿似乎都受了傷，可坐著破谷堆上仍讓人覺得閑適整潔，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親切儒雅，讓小透明想起小時候特別喜歡的那個教書先生。

可是，他有點不開心。幫主剛才叫了同伴的名字，聲音好好聽，他也想被幫主記住名字，也想被拍背安慰。

“你是幫里新來的弟兄吧？”

“啊？”沉浸在羨慕嫉妒情緒里的小透明突然被問話，回過神來才發現居然是幫主！“是的，我……”這大概是十幾年來小透明最緊張的時刻了，漲紅了臉（還好皮膚略黑不明顯）手足無措，目光從幫主臉上游移到地上又挪回幫主臉上。

“幫主，他叫小透明，前幾個月入幫的，特別老實勤快。”同伴搶著說道。好討厭啊，親自說出名字的機會沒了，都怪自己太沒用。小透明懊惱地想著，悶悶地喊了聲：幫主好。

“嗯。”幫主拍拍他的肩膀，聲音里帶著笑意。那只溫暖的手掌落在小透明肩膀上的瞬間，他渾身僵硬，心跳都停了半拍，之后撲通撲通狂響。

小透明抬頭，看見幫主對他溫柔一笑，眼神里卻滿是狡黠。

慘了，幫主一定是聽見我的心跳聲了。小透明此刻只想挖個洞鉆進去。

他們回到當地據點，安排好受傷的伙伴，有人送了酒和吃食來，大伙兒邊吃邊瞎聊，好不熱鬧。唯獨小透明默默啃肉不說話。

“酒好喝嗎？”小透明從骨頭中抬頭，發現幫主正站在他面前，頓時緊張起來：“好喝，好喝。”

“可我看你，一口都沒喝吶。”幫主歪頭調侃。

小透明看了看滿當當的酒碗，臉上一紅，連忙端起碗咕嚕咕嚕往嘴里灌，幾口就把酒喝完了。他擦擦嘴巴，小聲回答：“真的好喝，我這是第二碗了。”

“哈哈哈哈”幫主笑出了聲。小透明好想抬頭看看幫主笑起來特別好看的丹鳳眼，但他沒那勇氣。太害羞了，居然被幫主抓包沒喝酒，還對幫主撒謊了。

“小透明，你可真有意思。”幫主笑瞇瞇地說，一轉身坐在小透明旁邊允自喝起酒來。

剛剛，幫主，好像叫我名字了。小透明愣愣地想，趁幫主仰頭灌酒的瞬間，偷偷扭頭看他。幫主的手和酒碗遮住了小半張側臉，更襯得一雙眼睛熠熠生輝，仿佛揉進了漫天星光。

這一眼偷看，大概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月色。

“小透明啊”一口飲畢的幫主突然叫了他一聲。

“唔”以為偷看被發現的小透明趕緊低頭啃骨頭。

“我說你……”

噗——利物破空的聲音打斷了幫主的話，一位伙伴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口上的箭。

“大家小心！有——”身旁的伙伴喊到一半的話，被另一支箭永遠卡在了嗓子眼。

已經反應過來的大伙兒，趕緊拿起身邊的物什抵擋突如其來的箭雨。那些射箭的敵人躲在旁邊幾間房頂上，靠著黑夜的掩護占了先機。縱然有幾個武功高強的同伴避過箭雨跳上房頂趕過去擊殺，院子里也已傷亡慘重了。

小透明和幫主就是跳起來去阻擊弓箭手的人之一。可敵人太多了，比之前多了好幾倍。

他們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小透明已經不新的衣服上除了灰塵，又多了許多血跡，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幫主就在他旁邊不遠處，腹部和背部添了新傷。他想趕緊殺光身邊的敵人趕過去，讓幫主少受一點傷。

“著火了！快沖出去！”院子里的伙伴嘶啞的叫聲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大伙兒趕緊向外沖，卻發現門口正是火最旺的地方。

“大伙兒翻墻出來！你們去院子外面接應！”幫主殺掉身邊最后一個弓箭手，一抹臉上的血汗，迅速做出決策。

小透明猶豫了下，并沒有按照幫主的指示去院子外面，而是跟著幫主一起，重新跳回院子里。

“你跟我回來干什么！去外面！”幫主一劍砍翻一個敵人，對著尾隨而來的小透明大吼。

小透明不說話，此刻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院內，他怎能不在幫主身邊。

人面一邊清理院子里的敵人，一邊讓受傷比較輕的伙伴扶著重傷的伙伴跳墻出去。

“幫主，別管我們了！快走！”木泥混合的房子不禁燒，沒一會兒小院子就開始坍塌，剩下幾個傷重的伙計紛紛大喊讓幫主走，因為敵人不知從哪兒又調來了弓箭手，箭雨重新降落。

幫主沒回答，只是繼續揮劍抵擋箭雨，將幫眾一個個往外推。

一個時辰前歡聲笑語的小院子，此刻成了人間地獄。

“小透明，快帶他走！”幫主隨手扔了個伙伴過來丟給他。

“不，幫主，我……”小透明的這句話，再也沒有說完的機會。趁著院門終于坍塌的那刻，幫主飛起一腳，將小透明和他身邊的伙伴一起踹了出去。

“活下去，你才能真正經歷自己的江湖。”這是小透明聽到的，幫主說的最后一句話。

立于火場外的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幫主早已渾身浴血，他的劍，早已無力。

這一腳，大概是他最后的力氣。仿佛永遠站立的身影，忽然就仰面倒了下去。

小透明并沒有時間來感受悲傷，院子外的廝殺，一直沒有停。活下來的伙伴們一起，邊殺邊往城外退。小透明默默選擇了斷后，拼命舉起早已麻木的雙臂迎敵，給那些往樹林間逃命的伙伴爭取時間。

好累啊。幫主，你現在，是在去往地府的路上嗎？走慢點，等等我啊。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劍插入對面那人的胸膛。同時，一柄劍，穿透了小透明的胸口。

緩緩倒下去的瞬間，尚未閉上的眼睛正好看到即將放光的晨曦。小透明想到幫主溫暖狡黠的笑容。那時候，他是發現自己害羞了吧。

幫主啊，你就是，我的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