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辰辰,把這個帶給你奶奶!”
“嗯!”
辰辰靦腆地笑笑,露出淺淺的酒窩,有些不知所措地接住了已經被對面老奶奶硬塞在他懷里的廢紙箱。此刻,他身旁的媽媽神色略顯尷尬,勉強撐著微笑,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回去的路上,辰辰開始向媽媽訴說奶奶撿紙箱的事情,甚至說接他放學的路上都要去垃圾桶旁邊瞅一瞅。當晚,辰媽將白天的事情告訴了辰爸,也將辰辰的話轉述了一番,辰爸聽完苦笑不已。他當然明白辰媽只是單純地心疼奶奶,而非心生嫌棄;他更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撿了幾年,只是“屢教不改、頑固不化”。辰爸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瞅了個機會跟辰奶說道:“媽,你沒事到處去溜達,別撿紙箱了,手腳一直有問題,萬一嚴重了怎么辦?”
“怎么!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辰奶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口中還絮絮叨叨著:“嫌我不中用了就讓我回老家去……”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辰爸語氣不悅,他有些生氣,覺得自己的母親在胡攪蠻纏,不過他也找不出更妥當的言語來表達。
“兒長大,娘害怕!你們想怎樣就怎樣,我現在是不中用了……”辰奶一邊說一邊朝著自己臥室走去。
此情此景,辰爸唯有苦笑,因為這事他已經不止一次的提出,甚至還有爭論,只是每次都是不了了之,最終形成一種默契,你說你的,我做我的,各不相干。
辰奶生于五十年代,自小聰慧,雖未有過目不忘之本事,但也能算同齡中的佼佼者。奈何因為家庭成分,她小學讀了沒幾年便早早地輟學,以便承擔起家中的農活,從此與學堂失之交臂,這也成了她人生中的憾事。辰爸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埋怨學習太累的時候,辰奶總會說:“你有這條件就不錯了,我那時想學都沒機會!”那時辰爸不理解,覺得辰奶是在忽悠自己,如今再回想起來,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辰奶心中的那份遺憾。
辰奶雖然沒讀幾年書,但并非像她周圍人一樣大字不識,反而所識甚多。年輕時的她,經常閱讀各種報刊、雜志,甚至在枕頭下時刻壓著一本本殘破不堪的小說,或許正是因為這些她才得以識得更多的文字。
到了婚嫁年齡,辰奶的選擇并不多,畢竟都是莊稼人,所以她聽從了自己父親那句“這娃老實本分,能過日子”,然后順理成章地嫁給了一個老實人,也就是如今辰辰的爺爺。辰爺雖然比辰奶多讀了幾年書,但是認識的字與辰奶相比可謂霄壤之別,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他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的老丈人,將老實本分發揮到了極致。
辰爺自從結婚,每日固定上班下班,唯一的變化就是白班與夜班之差,他所得工資全部交給了辰奶,至于家中一應開銷他從不過問,也不管自己掙的錢夠不夠開銷。年輕時的辰奶偶爾也會抱怨幾句:“你整日掙錢,掙的錢呢?”
“都給你了!”辰爺卻回答得理直氣壯。
“你那點錢夠嗎?”辰奶恨恨地說道。
“反正都給你了,夠不夠我怎么知道!”
……
到了花甲之年,兩人偶爾還會拌嘴,有一次辰奶說:“沒錢了!”
“沒錢關我什么事!”辰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辰奶深知辰爺的習性,并未出言反駁。第二日,當辰爺嚷嚷著“餓死了,趕緊做飯”時,辰奶才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餓死了關我什么事!”
“那我自己做!”辰爺深知理虧,只好自己跑進廚房,湊合著對付了一頓飯。
正因為辰爺什么都不管的性格,辰奶不得不費心費力,既要收拾家里,忙活田里的收種,還要照顧兒女,督促其學業。而這所有的過程中,她都要精打細算,琢磨著化肥錢、種子錢、學費、吃穿等等。
琢磨來,琢磨去,依舊捉襟見肘,這讓辰奶不得不將目光從田地里轉向其他地方,最終她決定開一間磨坊。農村人吃的面粉自然來自田里的小麥,所以磨坊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辰奶通過對就近一家磨坊的了解,如果再增加一家仍然有利可圖。
可惜,辰爺“前怕狼后怕虎”——辰奶對他的評價,對這些重大事件通常都是決而不斷,斷而不行。與人打交道方面,辰爺更不擅長,迫不得已之下,辰奶只能親自上陣。她一邊與村里溝通租地的事情,一邊去縣城四處了解機器的信息,最終一一搞定。
磨坊自開業之后,生意還算不錯,對辰奶來說算是掙些錢補貼家用,而且還沒有影響田地里的農活。就這樣,在辰奶的經營之下,家中的生活水平逐漸轉好,兒女一個個都送入了大學之門,這或許算是彌補了自己沒機會讀書的遺憾。漸漸地,辰奶年紀大了,磨坊的體力活她也干不動了,而且隨著女兒陸續畢業開始工作,生活的壓力緩解了些許,她索性將磨坊轉了出去。
讀書越多,離家越遠。這雖然不是真理,但也算一種普遍現象,辰爸便是如此,自從畢業之后就去了離家千里之外的地方。起初,他逍遙自在,直到遇見了辰媽,有了小辰辰,才發覺一個很棘手的問題,那就是他們兩人都要上班,誰來帶小辰辰?辰奶二話不說,收拾行李搭了趟綠皮火車就朝著這座陌生的城市趕了過去,而此前,她幾乎沒有出過遠門,更不用說獨自一人。
在照顧小辰辰的同時,辰奶漸漸的熟悉了這座陌生的城市,即使她依舊不喜歡這里的天氣,即使身上依然保留著農村人的特質。隨著智能手機的流行,辰奶學會了坐地鐵,發微信,,打游戲,看電子小說,刷抖音,人臉識別支付……令一些年輕人都自嘆不如。
當然這一切,都抵擋不住辰奶思念家鄉的心情,可是只要辰爸提起調回去工作,辰奶就斷然阻止道:“你在這邊好好的,回去做什么?”她心里明白兩座城市之間的天差地別,更明白自己兒子在哪里才更有用武之地。
為了給辰爸減輕壓力,閑不住的辰奶終于瞄上了撿紙箱,甚至跟之后趕過來的辰爺一起,竟然撿得風生水起。提起辰爺,雖然辰奶嘴上對他很不滿意,可是實際上卻是無微不至,吃的、穿的、用的……一應都伺候的很好。
辰奶,雖然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沒有做出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情,幾乎可以用平凡兩個字來形容,但是她卻用這份平凡支撐起了整個家,三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