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輕手輕腳下了床,看了眼熟睡的妻子,從椅子上拿了件襯衣來到客廳,他看了眼墻上的鐘,凌晨2點35分。
陳九站在陽臺上,讓襯衣在夜風(fēng)中敞開,他又失眠了,沒法不失眠,因為40歲的他馬上就要失業(yè)了。領(lǐng)導(dǎo)上周找他談過一次,千言萬語其實就兩字“勸退。”
茫然、憤怒,不平,然后是深深的無力感。他是一個工作勤奮、辦事認真的人,在辦公室通宵加班一點不稀奇,待人處事也溫和有方法,周圍人都對他稱贊有加,結(jié)果呢……。
陳九皺著眉看著夜色中的城市,他摸摸襯衣口袋,想掏煙,但摸空了,他已戒煙3年,今天晚上是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想抽上一口。
早晨,陳九提著電腦包去公司,一夜沒怎么睡,倒沒覺得什么,以前加班習(xí)慣了。隨著人流擠出地鐵,他看到一副廣告牌,一個滿臉笑容的小伙子,背著一個挎包,以無比舒展的姿勢從一座山峰跳向另一座。
陳九想起一個人,一個中年男人在華山棧道上,從容的解開保險繩,縱身躍下懸崖,下定決心尋死的人沒有一絲的猶豫和不舍。陳九在廣告牌前站了一會兒,若有所思。
從地鐵到公司的這段路,陳九走了無數(shù)遍,從來都是步履匆匆,爭分奪秒,今天,在清晨的陽光里,他陰沉著臉,無力的邁步挪動。公司門口,陳九仰起頭,看了看30層的寫字樓。
陳九想起了另一個人,深圳有個42歲的程序員走入公司大堂,沒有搭乘電梯,而是坐扶梯上到二樓,在那里,他呆了一會,然后轉(zhuǎn)身走入電梯,他去了26樓,從那里跳了下去。
陳九也沒有搭乘電梯,他也踏上手扶梯,來到二樓,在落地玻璃墻邊靜靜站了一會,然后轉(zhuǎn)身來到電梯邊,按下那個精致的電梯按鈕。
街角公園,幾個穿長衫的老人在打太極,兩個穿羽絨服,帶毛線帽的老人在下象棋,一個西裝革履手提電腦包的中年男人愣愣的站在一旁。
陳九沒去26樓,他走出公司,來到街角公園,在這個屬于工作的上班時間,心事重重的看兩個老人下棋。
原本親切熟悉的公司讓陳九覺得陌生、可怕和無比厭惡,他想遠遠躲開,他想遠離那里。
“你輸了!老俞!哈哈,今天你技術(shù)不咋地呀!”
“重來!重來!得瑟了你,勝敗兵家常事知道不?重來,擺上!”
兩個老頭拉開架勢又開始在棋盤上沖殺。
“重來?多希望人生能夠重來,回到以前,回到自己二十出頭那些年,那時候一切都才剛剛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陳九覺得心里發(fā)酸,他離開下棋的老頭,來到公園水池邊,池水清澈透明。
“努力了20年,然后呢?”
“錯在哪里了?”
“努力的還不夠?方向錯了?見識不夠?選擇錯誤?”
陳九回答不了。
陳九猜測,自己可能有個巨大的缺陷或弱點,這個缺陷如此巨大和致命,讓他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是徒勞,可怕的是,這個弱點自己依然渾然不知。
“我有清零的能力,可以從頭開始!”陳九想起一個朋友的話。
“我也可以嗎?清零?在40歲的時候,從頭開始?”陳九問自己。
“四十歲重新開始。”陳九拿出手機輸入搜索關(guān)鍵詞。
搜索結(jié)果是一長串雞湯勵志文。
陳九放下手機,長長嘆了口氣。
他轉(zhuǎn)身回到公司,敲開老板辦公室的門,老板面帶微笑把他迎進去,笑容里帶有果然不出所料的得意。談話大概四十分鐘,大部分時間是老板回憶兩人并肩戰(zhàn)斗過的那些日子,當(dāng)然重點是老板自己如何的英明果斷。
“你還記得不?當(dāng)時,那幾個經(jīng)理都嚇壞了,你跑來告訴我,我當(dāng)時就拍板,馬上做……然后果然就搞掂了!”諸如此類的。
陳九沒有大吵大鬧,那于事無補,也不反駁頂撞老板,老板已無可救藥。陳九在等一句話,他希望聽到一句類似舍不得你啊之類的話,哪怕是一句順口帶過的、為了烘托情緒而說的舍不得。
然而沒有,老板繼續(xù)自吹自擂,甚至大談公司未來的發(fā)展方向。陳九覺得很悲哀,自己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現(xiàn)在真的成了被拋棄的垃圾。
他走出老板辦公室,現(xiàn)在,他完成了公司的最后一個任務(wù),成了一個自由人。
陳九站在電梯前,按下按鈕,四十歲清零,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這就像是開啟了一扇通往黑暗房間的門,誰也不知道門里有什么,除非你自己走進去。
陳九打算進門看看,哪怕里面一團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