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娘兒幾個經常聚一塊聊天,一次話題扯到話多話少的好壞上,賈母說:“鳳兒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寶玉想勾著賈母夸黛玉:“若是說會說話的可疼,這些姐妹里頭也只鳳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沒成想賈母沒接話茬,反贊起了惜字如金的寶釵。
和寶釵比起來,黛玉確實是多話的,她愛說愛笑,劉姥姥到榮國府住了幾天,黛玉就給她起個諢號“母蝗蟲”,還要給惜春畫的園子圖題跋為“攜蝗大嚼圖”,惹得眾人大笑,湘云更是笑得椅子錯了榫而跌倒。黛玉逗人笑,反跟李紈說:“這是叫你帶著我們做針線、教道理呢,你反招了我們來大玩大笑的。”被李紈打趣一番才作罷。
惜春畫畫,寶釵開用品單子,內中有風爐、生姜、醬,黛玉接著說:“鐵鍋一口,鐵鏟一個。”寶釵好奇問做什么,黛玉笑說好炒顏色吃啊,引得眾人發笑。黛玉又笑著說:“要起這些水缸箱子來,想是糊涂了,把嫁妝單子也寫上了。”眾人更笑個不住。
黛玉的雅謔玩笑為大觀園的生活增色不少,卻也免不了言多必失。寶玉生日,湘云吃著鴨頭說了句酒令“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哪有桂花油”,幾個丫頭過來要罰湘云,黛玉想打趣寶玉之前承認拿玫瑰露的事,沒加思索就說:“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掛誤著打竊盜官司”。說得盜竊真兇彩云紅了臉,頂缸的寶玉低了頭,寶釵暗地給黛玉使眼色,黛玉方才自悔失言。
寶釵則不同了,訥言罕語是她游刃有余行走于賈府的利器和制勝法寶。這也不奇怪,黛玉雖父母早逝,寄人籬下,但她的童年父慈母愛,很是享受了一段幸福的家庭生活,在非正式場合她一般言談輕松活潑。寶釵正相反,薛家雖世代為皇商,有百萬之富,但哥哥薛蟠性情奢侈,一應經紀世事,全然不知,寶釵只得背負責任,留心家計,好為母分憂。寵愛她的父親去世后,她的的童年戛然而止,多舛的命運催熟了這位少女,從小形成了沉穩持重藏愚守拙的性格。
迎春乳母偷首飾被處理,乳母兒媳來求情,鬧得不可開交,探春暗地請了平兒過來。寶琴和黛玉一個拍手笑:“三姐姐敢是有驅神召將的符術?”一個打趣:“這倒是守如處子,出如脫兔,出其不備的妙策了。”兩人不顧場合玩鬧取笑,寶釵便使眼色給兩人。平兒和探春調停時,寶釵一言不語,只和迎春看書,既給了探春和平兒時間和空間去解決問題,又不讓迎春為難,又不讓乳母兒媳難堪,置身事外,誰也不得罪。
櫳翠庵品茶時,黛玉喝了茶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遭到妙玉一通嘲笑:“你這么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孤高如黛玉,也只好不多話不多坐,吃過茶便約了寶釵出來,寶釵就聰明多了,在櫳翠庵中,她未發一言。想和賈府每個人都搞好關系的寶釵也許開始并沒想不搭理妙玉,只是冷眼觀察越發覺得妙玉不對勁:給寶玉綠玉斗用,順道還笑嘲他家里未必有這么個俗器;嫌劉姥姥用過的杯子腌臜直接扔了;黛玉不過問了句水,就碰了一鼻子灰。聰慧如寶釵早看出了妙玉天性怪癖,難于相處,干脆靜坐喝茶,不發一言,踐行“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劉姥姥來賈府,鴛鴦和鳳姐想讓她取個樂兒,飯前她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眾人聽罷,笑個不住,湘云一口茶噴了出來,黛玉笑岔了氣,寶玉笑著滾到賈母懷里,賈母也笑的摟著寶玉直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薛姨媽也撐不住,口里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仆人等都笑得彎腰屈背。眾人笑態都有描寫,唯有寶釵,文中只字未提。
生計困難的劉姥姥是為打抽豐而來,她想借此逗賈府眾人開心,眾人大笑的背后其實是她的心酸無奈。薛家經商,開著當鋪,寶釵平時應該沒少聽說窮人的難處,她不笑,正是因為看到了劉姥姥的窮困和艱辛,不忍大笑。另外,劉姥姥舊時與王家有來往,她來其實是投奔王夫人的,劉姥姥如此不雅,王夫人也不體面,故而寶釵不愿意看到劉姥姥如此,也就更不會去笑她了。這次沉默讓人見識到寶釵內心對貧苦鄉下人的同情和做人的圓融,也就難怪王夫人那么喜歡她了。
當然,寶釵的這招也不是人人都喜歡,鳳姐就頗有點瞧不上。鳳姐病中,王夫人請探春和寶釵幫著理家,鳳姐就對平兒說過,寶釵是“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這評價雖說中肯,語氣中卻不乏帶著貶低,鳳姐和寶釵是兩類人,書中也可以看出,兩人互動特別少。
但嘴巴乖巧伶俐,被賈母打趣為“喝了猴尿”的鳳姐,卻幾乎把賈府中除了賈母幾個的其他人都得罪了。而寶釵,她于人情世故上的通透練達,她低調守拙的處世態度,比她脖上的金鎖更真實,更有效,金鎖沒能為他吸引到寶玉的真心,人情練達、沉默罕語卻讓她以退為進,贏得了賈府幾乎上上下下的歡迎,這也應了“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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