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唇角忽然勾起了一絲笑容。
“江湖上沒有明月不知道的事。名不虛傳。”
他緩緩摘掉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那張滄桑而英氣依舊的面孔。
他當然是任葉桐。
除了任葉桐,沒有人會有如此快的身手,也沒有人會有如此快的眼力。
明月微笑著,向那個小女孩施了個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小妹妹就是任盟主的大千金,雪嫣姑娘吧。”
小女孩嫣然一頷首,碧綠色的眼睛在燈火下泛著光。
明月笑道:“我知道任盟主一定會蒞臨寒舍,禮數不周,還請萌主大人見諒了。”
“無妨,任某此次拜訪明月閣,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任葉桐看
了看她:“我只是有些奇怪,明月閣主為何將筵席擺在庭院?”
“明月樓臺,不見血光。”明月微然一笑:“可是今晚,總有人要死在這里。我只是不想讓血臟了這明月樓。”
任葉桐的目光微微一動:“哦?姑娘早知道今夜有人動手?”
“我不但知道今夜有人動手,我還知道,出手相救的一定是任盟主和姑娘。”
明月饒有興味地看著任葉桐,轉身繞過桌案,隨手拿起紙筆案卷,招手示意二人落座。
“任盟主今日秘密到訪,定是有大事詢問咯?”
任葉桐上前一步,撩袍襟席地而坐,緩緩道:“姑娘可曾聽聞孔雀山莊莊主秋月清之事。”
“八月廿一,秋月清莊主于山莊別苑遇害。”明月翻著手中的本子,隨口說道:“他死的凄慘,整個人被釘在攬月閣樓的墻壁上,死不瞑目。”
任葉桐沉聲道:“說起來閣主可能不信,當時我和女兒正在場。”
“我相信,”明月一邊說,一邊低頭寫著什么:“秋月清的手下暗算任盟主,可秋月清卻偏偏死了。”
任葉桐道:“所以,我要問的問題,就是這個。”
明月咬了咬筆桿,眉心突然微微蹙了起來。
“任盟主,的確,這江湖上沒有明月不知道的事情。”她忽然將紙筆放下,面露難色:“只是這個問題,我實在是不好回答您。”
任葉桐看了她一眼:“哦?姑娘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任盟主方才說過,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明月略欠了身,兩眼直視著任葉桐:“這句話,對明月來說如此,對您來說,更是如此。”
任葉桐凝視著她,面沉似水:“我知道一個人知道的太多,總會死的很快。但有時知道的太少,反而會死得更快。”
他忽然笑了笑,繼續說道:“我雖到了不惑之年,卻從來不嫌自己活得太長。”
明月以手托腮,似在沉吟。
“這樣,有件事,我必須告訴您。”她忽然翻開了本子,低聲道:“九月初二,江州陳家宅白石先生失蹤。九月初三,盛天府盛三公子暴斃。”
任雪嫣驚道:“那不就是在昨日?”
任葉桐看了明月一眼,哂笑道:“原來姑娘早知道酒宴上的盛三通是冒充的。”
“我再跟您提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死人。”明月將本子扣在桌案上,兩眼直視著任葉桐,一字一頓地說:“前吏部尚書,尹秋泓。”
窗縫中不知何時吹進一股邪風,惹得屋內燭火暗了下來。
于是沒人看清任葉桐的神情。
“姑娘知道的事情的確很多。”他似是暗暗出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
“也許太多了些。”
明月卻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抬眼看了看一旁坐著的任雪嫣,微笑著問了一句:“多大了?”
任雪嫣微怔了一下:“十七。”
明月莞爾道:“是時候找個夫婿了。”
任雪嫣目光微動了動,陪笑道:“還小呢……”
“是啊,還小呢。不過……我這話可能招您不大愛聽,這江湖終究還是晚生后輩的江湖了。”
明月說這句話時,眼睛卻在看著任葉桐。
任葉桐低垂著目光沉吟了片刻,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多謝明月閣主。”
他忽然慢慢起身,向明月抱拳一禮:“今日天色已晚,我們改日再來拜會。”
明月微笑著還禮道:“暮春之初,武林大會,還望盟主大人早做打算。”
“那是自然。”任葉桐微微一頷首,拉著女兒的手轉身向外離去。
剛剛走到樓口,小姑娘卻突然想起了什么,轉身快步跑到了明月的面前。
“小姐姐,這個送給你。”
明月略一抬眼,便看到了她雙手遞來的一把鎏金魚藏劍。
她微然一笑,抬頭看向任葉桐:“明月謝過任盟主美意。今日之事,再無旁人知曉。這魚藏劍,還請任盟主收回吧。”
任葉桐并未做聲,只是笑了笑,伸手招呼雪嫣過來。
雪嫣狡黠地看了一眼明月,將短劍收回袖中,燕子一般的跑回了父親身邊。
任葉桐父女的身影終于消失在樓中。
明月手托下頜,靜靜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琉璃香盞中的瑞腦,已經燃盡了。
幔帳之后卻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小玉。”
明月卻突然站起了身,回頭看時,那個柔黃色衣衫的女子正站在身后。
明月慢慢向后退了一步,躬身一禮。
“閣主。”
黃衫女子注視著她,低聲道:“你說得很好。下去吧。”
“是。”
“明月”緩緩地退下了。
黃衫女子款步走到了桌案旁邊,緩緩俯下身,為香爐中續了半盞熏香。
明月……
誰才是真正的明月?
不過這真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