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紅塵,誰不是俗人?哪個不經歷俗事?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一題記
秋日的午后,風和日麗,僧人們或清修或午睡,寺院里安靜極了。“吱呀”一聲,雅茹推開半扇斑駁的紅色廟門,急促的向里走去。
這是座千年古寺,規模不大,座落在城市的邊緣,是個清幽的場所。
進門就是座牌樓,雕欄臺階一應俱全,牌樓上赫然六個大字“大唐感業禪寺”,沒錯,這里就是女皇武則天早年修行過的地方。牌樓兩邊各有路通向寺內,雅茹沿著左邊的路向里走,沒幾步就看見一面大紅墻,上面端端正正的題有“阿彌陀佛”圣號,每個字都有一米見方,金粉正楷,神圣莊嚴。
雅茹沒了往日的閑逸心情,悶著頭繼續快步向里走,四十多歲的她此時顯得有些急躁。跨過左邊的拱門,左右兩邊匯成一條大道,直通三百米外的大雄寶殿。
路的左邊是片小竹林,竹子有四、五米高,高聳挺拔,氣度不凡。昨夜的秋雨打在竹葉上還未干透,片片泛著光亮,嬌翠欲滴,更顯抖擻。有零散打落的葉子落在林間的泥土地上,襯著往日沉積的枯葉,黃綠相間,煞是好看。每逢春夏日暮時分,妙雯師兄便會搬張竹椅,坐在竹林邊讀經書品清茶,禪韻佛心,清靜自在。
挨著竹林邊有個三米多高漆黑的鐵香爐,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少有香客,又是午間,香爐里落寂無煙,空顯寂寥。香爐的對面是廟里的香房,從人字頂到四圍墻窗,皆由竹片堆就,簡潔自然,質樸清雅。
雅茹徑直穿過竹林,來到妙雯師兄的禪房,幾米外傳來清脆的木魚聲,再上前幾步,聽見了師兄虔誠的誦經聲,和木魚聲交錯有致。師兄正在修行《地藏經》,雅茹不便打攪,只好站在門外等候。
寺廟里有嚴格的稱謂,落發受戒的僧人都要尊稱師父,皈依居士不論男眾女眾,都尊稱師兄。幾年前雅茹和朋友來廟里祈福,偶然的機緣,有幸見到出門又折返的大師傅,雅茹受師傅點化,再加上本來的慧心,擇日不如撞日,索性皈依三寶,成為居士。
以后在廟里結識了妙雯師兄,妙雯師兄兩年前和丈夫老寬一同來寺里掛單修行。廟里的當家師傅德高望重,常有佛教協會的事要出面處理,只因老寬駕車平穩,為人寬厚,長年受彿法教化,便義務給當家師傅做了司機。妙雯師兄比雅茹年長十歲,是位五十多歲的女居土。既是同道中人,且年齡錯差不大,共同話題頗多,漸漸地二人成為相互信賴的佛友。
雅茹隔些日子就會去廟里禮佛,上香祈福之后,隨意的在寺里轉轉,看香煙裊裊,若隱若現;聽塔鈴聲迎風綿延,禪音漫漫。古寺歷經千年的風霜洗禮,充斥著包容一切的慈悲,在這里,會不知不覺的心生謙卑,紅塵中的倦怠在這里得到緩釋,浮躁的心在這里回歸清寧。
自打認識了妙雯師兄,在寺里就多了個去處。師兄禮佛之余喜歡茶藝,禪茶一味,和師兄促膝而坐,一邊欣賞師兄嫻熟的茶技,品嘗淡泊回甘的白茶,一邊向師兄討教禪機佛禮。佛智慧化無明,這一刻是純自我的輕松,可以讓人放下生活中的瑣碎,自然而然的面對自己。
今天這是怎么了,快中午時分,接到師兄一條微信,說要離開寺院,而且以后不再回來,盼望見個面道別。好端端的在寺里修行,怎么說走就走呢,雅茹顧不上多想,開了車就往寺里趕來。
寺里常有來來往往云游而至的僧人,也有慕名前來禮佛的善男信女。寺里的界定很明顯,以通往大殿的主路為限,男眾們的修行場所一律在左邊,女眾則在右邊,廟里的生活清苦但很有規律,除每天大殿里的朝暮晚課必不可少,其它時間大都在禪房中各自修行。
妙雯師兄的禪房在一樓,門口的泥地上種著幾株葡萄,看著有些年頭,主干粗若兒臂,散搭在架上的藤蔓修剪的齊齊整整,這是少有的奶油青葡萄,市場上基本買不到,葡萄快成熟的時候,一串串的自架上垂吊下來,青綠透亮,猶如瑪瑙,惹人喜愛。吃起來奶香濃郁,甜潤可口,別具一格的口感。
葡萄的后面栽著排絲瓜,九月底秋漸濃,絲瓜架上的葉子個別開始泛黃,還有零星鵝黃的小花藏在繁茂的枝葉間悄悄綻放。來不及干透的雨珠粘在空隙處蛛絲網上,暴露出行蹤,在陽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絲瓜架上碩果累累,師兄特意留了些強碩的瓜兒墜在蔓上,以待熟透之后取瓤供廚房刷鍋洗碗用。
窗臺上,靜雯師兄養得仙人球開得精致嬌艷,卻被旁邊的多肉搶了眼,定是整日沐浴禪音,長出慧根,這盆多肉厚實的葉片上散發吉祥紫暈,形似蓮花。花下的瓷和尚眉目平和,憨態可掬,莊靜中帶份詼諧,萌萌的模樣。
雅茹看著多肉還在發呆,師兄掀開門簾走了出來,見是雅茹,趕緊將她迎進了進去。
房間里禮佛的檀香還未散盡,空氣中飄著雅致,雅茹喜歡這種味道,使勁的吸了吸鼻子,卻又什么也聞不到。若有若無的香氣使雅茹想起《金剛經》里的經文:“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一切諸相,即是非相……”,有相非相,像極了人生中的取舍,最后都是無形,檀香味如此,人生百味亦如此。
妙雯師兄用音盒低低的放出了梵語《大悲咒》,房間里多了分莊重詳和的氣氛。雅茹環顧四周,禪房間里如舊的簡陋,除了佛龕、茶座、一個老式的柜子便是那張簡易的床了。床邊靠著個大箱子,師兄正在往里收拾東西,行李很簡單,除了經書就是簡單的換洗衣物。
大師傅曾說過妙雯師兄業障重,念《地藏經》對身心皆有幫助。他讓師兄發心持誦《地藏經》一千遍,去躁修心。《地藏經》誦一遍需兩小時左右,師兄聽從大師傅教誨,每天念經一到兩遍,一年多下來,持誦《地藏經》六百多部,功德尚未圓滿,為何要離開寺院呢?
雅茹趕緊拉了師兄坐下,問起緣由:
“師兄,快說說這到底怎么回事,為何突然離寺呢?”
妙雯師兄表情淡然,帶著些凄涼和無奈說:
“老寬剃度出家了,明日就要受戒,我們曾經是夫妻,叫我如何在寺里呆的下去,師傅讓我離開寺廟,回家修行。”
這席話真讓人感到意外。妙雯師兄的往事多少聽她講起一些。年輕時她,靚麗活潑,對師傅老寬一見鐘情,但老寬已有妻兒,只是媳婦性格暴戾任性,老寬整天難有寧日。人說日久生情,老寬也的確缺乏溫暖,過了七、八年,經歷了各種不易,他們終于合法地守在一起并有了個可愛的女兒,之后二十多年來內賢外勤,日子過得倒也和美。不過人性本善,有件事一直讓二人難以介懷,那就是始終覺得愧對老寬的前妻和兒子。
老寬的前妻一直不肯原諒她們,直到退休之后,真正的麻煩事也接踵而來。老寬和前妻的兒子為結婚買房,找老寬要錢,說他多年來少盡父親的義務,吵吵鬧鬧著要補償,老寬和妙雯拿出積蓄又借了少許外債,硬著頭皮解決了房子問題,轉眼間老寬和前妻的兒子又有了孩子,老寬前妻身體病怏怏的,照顧孫子的瑣事自然落到了老寬頭上,想想二十多年來對兒子關心比較少,老寬便贖罪似的看起了孫子。
既和老寬是夫妻,妙雯少不了參與寶寶的事,這下可好,管吧,不落好,老寬的兒子見著妙雯就像看到不祥物,不管吧,實在不忍心看著老寬一個快六十的大男人忙忙亂亂,日子在磕磕絆絆中煎熬了兩年,恩多怨深,兒子總是挑剔老寬和妙雯的不是,久而久之,老寬和妙雯都生了逃離心。
正當夫妻倆不知所措的時候,妙雯師兄受佛友點化:年輕人該吃的苦,該受的累都是一種經歷,否則他們怎么知道父母的難,放開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困難,最后反到會理解父母的辛苦。
妙雯師兄本是通透的人,便聽從了佛友的勸告和老寬來到寺里靜心修行,渴望早日去除業障,功行圓滿。
寺廟里的生活簡單平凡,沒有電視沒有WlFl,規律性卻很強。幾年下來老寬夫婦身體和精神都得到了養息。比起外面世界的紛擾,這里的清修確實讓內心得到了安寧。
人生總是充滿一波又一波的變故,老寬開始學佛是為了渡己,慢慢地聽師傅講經的次數多了,敬畏佛法博大精深,加上幾年來的修行,逐漸開悟。于是他下定決心了卻塵緣,專心護持佛法。
對這個決定,做為妻子,妙雯是支持的,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多年來他們有過多少幸福就承受了多少負累。畢竟在別人的眼里,拋妻棄子是段不道德的往事。
因果循環,二十年前老寬舍去了妻兒得到了妙雯,二十年后老寬放空內心,紅塵劫盡,辭別了妙雯母子,護佑佛法,普渡眾生。
對妙雯來說,早過了熾熱沖動的年齡,經歷過擁有過,已是最大的財富。做為一個修行中的成熟女人,她懂得其中的玄機和無奈,所以她放下執念,默許了老寬的決定。
“這也是一種愛,只不過方式不同。”妙雯師兄這樣對雅茹說到。
接下來二人辦了離婚手續,二套房子及所有的一切全部留給了妙雯師兄,只因女兒還未成家,大師傅也說妙雯師兄機緣未到,妙雯師兄才斷了出家受大戒的念頭。
說到底也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朝夕相伴已是習慣,想想從此回家便是孤單一人,妙雯師兄還是悲從心來,她抽抽噎噎的對小茹說:
“我明白老寬護佑佛法是件殊勝的事,理智上我理解并全力支持,可是感情上叫我如何割舍的了,我的心里一陣陣的難受,不舍也得舍,我知道他的心里安寧就夠了……”
雅茹清楚,此刻能做的就是聽妙雯師兄傾述。但愿她波瀾過后內心平靜,少悲少喜,余生謙和。
雅茹安慰著送走了妙雯師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復雜,唏噓不已。靠在車頭仰望夜空,一輪明月寂靜地掛在半空,柔和似水,月光灑滿全身,落在后面的影子狹長落寞。是啊,月有陰晴圓缺,萬事哪有完美,缺憾也是經歷。妙雯和老寬夫婦的體會當更深吧!
俗世有俗人,俗人行俗事,佛家說苦海紅塵,眾生皆苦。人生難免大起大落,除非六根真正清靜,否則廟堂之上也難避紛擾。
人生百年,皆是過客。
俗人俗事,各自不同,各自承重。
雅茹心里滿滿的,發動了車子,寺廟大門上掛著的紅燈籠從倒車鏡里漸漸縮小,變成星星點點,最后看不見了。前方街燈閃亮,車流川息,雅茹打個方向,車頭徐徐地拐入大道,扎進了城市的喧囂中,回轉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