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里納杰·噩耗
文/大狗
二月,三月,四月,冰雪漸漸融化,樹梢上露出了嫩綠的枝芽,整個村子熬過了冬季。
我重新聚集起礦工,做了今年第一次集體禮拜。人們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生氣,好日子就要回來了。
一個平靜的午后,我帶著幾個孩子到山上撿煤。陽光灑在這片大地上,著實讓人暖洋洋的。
突然,從那邊礦山的升降機里跑出了許多人,涌向四面八方,像是一群瘋狂的螞蟻。我正在奇怪,旁邊的孩子卻驚醒了我:“不好了,可能又出事了!上次事故我就看到他們這么跑出來的!”
我扔下麻袋,不顧一切地往山下沖,心里壓著巨石般的沉重。
跑到礦口,村中的女人和孩子也逐漸趕了過來。我看到了雅克,他正拖著病重的身體咳嗽著跑向這里,我揪住他問到底怎么了,“下面炸了,瓦斯!德克魯克那層!”
我震驚了,心中那可怕的猜測果然是真實的。
現場紛亂嘈雜,雅克開始組織志愿者下去營救。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女人們痛哭起來。我想他們并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災難。
“有希望嘛?”我問一名公司來的監工。
“很難。”
礦口忽然一陣騷亂,他們救出了三個孩子,是在礦層邊緣推煤卸煤的孩子。我連忙擠到馬車旁邊,與他們一起趕回村子。我不忍去看那車上躺著的三個小人,他們被嚴重燒傷,血肉模糊,辨識不清……
沖進最近的一間屋子,“找點油!快!”一個孩子的母親抹著淚水,從屋里尋來了油瓶。
我脫掉一個孩子的外衣,把油涂在燒傷的地方。孩子的身體在顫抖,那極度的痛楚仿佛就發生在我的身上。
竟然沒有繃帶!我直接脫下自己的衣服,撕開,將就著把孩子從頭到腳包裹起來……
回到礦口,依然沒有進展。下面可還有五十多個礦工啊!
一天,兩天,那些丈夫和孩子被困在下面的女人們一直守在旁邊,已經哭得沒了聲音。其他沒有失去親人的婦女送來了咖啡和面包。其實,人們心里早已有了結局,可是誰也不愿就這樣接受,仿佛在這里多守候一會兒,見到親人的希望就多增加一分。
第二個夜晚,雅克由于操勞過度,離開了人世。
人們停止了工作,自然就沒了工資,而大家的積蓄少得可憐。一周以后,煤礦公司決定停止救援,要求人們復工。
悲痛與饑餓籠罩著村子,人們罷工了。
五十法郎的工資一寄到,我立刻買了食物,分給大家。而這竟成了我最后一次薪水。
幾十個生命就這樣離開了,我受全村人之托,為這些被埋在地下的礦工舉行喪禮。也就在這兩天,從布魯塞爾的福音傳道學校來了兩位審核人,審核我的工作情況以決定是否繼續聘任我。
沒有想到,這兩個曾經拒絕給我任命的家伙再一次拒絕了我,他們認為我在做著一種粗魯野蠻的傳教,我的破衣爛衫嚴重破壞了基督教牧師的良好形象…….種種虛偽無聊的理由都堆在了我的頭上。我剛想做些解釋,便立刻放棄了——他們這樣的人,永遠也無法了解這里。
失去職位并沒有太使我難過,我心中惦記的依然是那些下面的逝者和村中的人們。
我又去找了煤礦經理,可是和上次一樣,沒有獲得任何有效的辦法。礦工們不得不回到那要命的工作線上,否則只能繼續挨餓。
回到丹尼斯家,我站在鏡子面前靜靜地看著自己。眼前的那個人好像是我多年未見的朋友,透著幾分陌生。粗亂的胡茬蓋在瘦得縮陷的腮幫上,眼窩很深,兩只眼睛躲在里面,仿佛兩潭死水。
我就這樣重新在丹尼斯家住了下來,發生了這一切,我已經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幫得上忙的事。我沒有再去給礦工們講道,倒并不是因為我沒了傳教的資格,只是覺得那沒什么意義。我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那些失去親人,卻重新開始在同一片土地上賣命的工人。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我的體重得到了恢復,內心卻越發枯萎。我常出去走走,卻不知道正走向哪里。和礦工碰到,也只是打個招呼,大家很默契,互相不過問過多的情況。
季節慢慢變換,我也忘記了眼前的世界,轉而走進書的海洋。從別人的悲痛與歡樂之中,我的感官漸漸蘇醒,接下去的生活,我應該做點什么了。家里雖然還在給我寄錢,但父親對我現在的日子極為反感,是啊,我也希望盡快找到一個方向。
心中遍尋了種種事業,仍得不到答案。商業工作已經嘗試過,想必不太適合。宗教道路的探索也讓我領教了失敗的滋味,并把這個殘酷的世界看得更加清楚——同樣無法令我滿意。或許,應該找些喜歡的事情。
一個秋日的午后,我不由地走到了那片礦上,那座在半年以前留下一片悲慘的魔鬼礦山。在礦口附近尋了塊石頭坐下,我靜靜地望著,腦中重現著那可怕的畫面,眼前卻不覺得凄涼。幾片金黃的落葉隨著微風飄了過來,讓人覺得安詳。一個老礦工不知從哪里走了出來,在不遠處躬著身子修理煤車。
不知怎么,這個在陽光下的黑乎乎的老人毫無征兆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他那彎曲的脊背,低低的帽檐,伴隨著不時的金屬敲打聲,竟散發出了某種魔力!我抽出父親的信,背面朝上墊在書上,情不自禁地照著他的樣子描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