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明揚出手

‘師兄,’,


‘回來了,坐,’,明揚打開石桌上小碳爐溫著的砂鍋蓋,白粥的香氣,瞬間鋪面而來,‘松杉這什么都沒有,只蓮子和百合倒是不缺,我便抓了把米,一起熬了,熬了許久了,想來入口即化,應是你愛吃的口感,’,


明媚坐在明揚對面,聞著四溢的米香,看著砂鍋里還在咕嘟咕嘟不停地向上冒著白氣的米粥,明媚再難開口,不知為何,淚水漫過眼瞼,瞬間流了滿面。


‘莫哭,先吃飯,會解決的,一切都會解決的,’,明揚抬手抹去明媚的淚水,可那剛剛擦去淚水的面龐瞬間又被后來的打濕,反復不止,直至流了明揚滿手,明揚無奈道,‘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鬼?’,


‘對,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我,總是這樣,給你添了無盡的麻煩,’,明媚哽咽道,


‘沒有,我剛進京就去上朝了,下了朝,才來的松杉這藥鋪,那時松杉已知道你平安的消息,擔心了一夜的是松杉,我不過是邊熬粥,邊等你罷了,’,


‘你沒騙人嘛,你發誓,’,


‘呵呵,我自然不會騙你,快吃吧,’,明揚說著將湯匙遞到明媚手里,‘你外出了一宿,定是累壞了,吃完就洗漱休息下,魯達那邊我會救的,你不必擔心,’,


‘真,真的,師兄也奔波了一路,不用休息么?’,其實明揚說他會救人,明媚是相信的,只是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只得試探道,


‘我還好,一路上歇腳的地方都是官驛,并未怎么奔波,休息得也尚可,并不累,’,


‘可……’,


‘你若是想讓魯達快點平安地從天牢出來,就快吃飯,吃了好睡一覺,等你醒了,興許就有好消息了,’,


‘好’,無論怎樣,明揚都是自己最親近信任的人,事實上明媚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在看到明揚的那一刻就已經松懈了,如今得到明揚再三保證后便頗覺疲憊,她不想再繼續懷疑什么了,當即握起勺子大口地吃起粥來。


就在明媚進入夢鄉睡得正酣之時,上官逸卻來到了程少懷的府邸。


程府書房,面對這個第一次登門的稀客,程少懷頗有些迫不及待,二人落座后連茶都還沒上就已開口,


‘你這是翅膀硬了,都敢明目張膽的登堂入室了,不怕被你爹發現后,懷疑你結黨營私了?’,


‘不止,我還想讓你幫我從天牢提出一人,以權謀私一回,你敢么?’,上官逸開門見山道,


‘什,什么?’,向來穩如泰山謀定而后動的平王,突然如此沖動,程少懷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想讓你以審案為由,將魯達從天牢提到大理寺,然后我于路上劫囚,你頂多被判個失察之責,最多停職個幾月,你可愿意?’,


‘你是瘋了還是被奪舍了?’,


‘你看我像哪種?’,


‘你認真的?’,


‘嗯,之前多有猶豫,險些釀成大錯,我想我該果斷點,’,


‘你別急,先說說,你為何要劫囚?魯達惹你了?’,


‘我要救他,’,


‘因為……’,


‘沒有因為,我只是覺得他不該死,’,


‘嗯,沒錯,他的確不該死,所以皇上讓我擇日審結此案,放了他,’,


‘放了?’,


‘對,就是放了,’,


‘不行刑了?’,


‘沒有杖責,無罪釋放,’,這是程少懷與上官逸相處這么久以來,見其表情最精彩的一次,哈哈,這天下事也有你料不到的時候吧,‘所以,我不必以權謀私,你也不必冒險劫囚,他已經安全了,要不是你突然來我府上,一副等不及的鬼樣子,我這會兒正要去天牢問話,興許這個案子明天就結束了。’,


‘說清楚,’,


‘呃,明揚今朝回來了,朝上獻了一幅詳盡的云州山川河流地勢走向圖,見之的確頗為壯觀震撼,我也是頭次見到如此細致的地圖,皇上甚悅,在文武百官面前大贊其才,甚至下朝后,皇上都沒放他走,拉著他去了勤政殿,后來我也被召去了,皇上著我盡快了結了朝聞鼓一案,并釋放魯達。’,


‘原來如此,他請假回云州省親,卻月余不見還朝,我還想他要如何向皇帝請罪,是我低估他了,可知他如何說動皇帝放人的?’,


‘那不知,許是得了皇上嘉獎,趁著高興就……’,


‘哼,絕無可能,我這位父皇可不是高興起來就分不清主次之人,一碼歸一碼,他心下明白得很,讓其不顧自己顏面饒過魯達,只可能有更大的利益驅使,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不耽誤你辦正事了,’,上官逸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哇,當真是個無情之輩,有事就拉著我的手,沒事了抬腳轉身就走,哼……’,程少懷看著上官逸轉瞬即逝的背影,不忿道。


當朝聞鼓一事的布告再次張貼出來傳遍燕京之時,明媚還躺在松杉藥鋪后院屋舍內的床榻之上,因為剛醒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蒙之態,安心三步并作兩步,驚喜地進來報信,


‘布告出來了,你的魯大哥明日午時就會被放出來啦,’,


‘魯……大……哥,’,這一覺實在是睡得太沉了,乍見安心,明媚反應了一會兒,‘放出來了?不用受罰了嗎?’,


‘嗯嗯,你不用再為了他擔心受怕啦,’,


‘太好了,嗚嗚嗚……’,


‘欸?這不是好消息嗎,你做什么哭起來了,’,見明媚一會呆,一會驚,一會笑,一會哭,安心一時手忙腳亂起來,讓她把人打哭可以,讓她安慰人別哭,她做不到啊喂,


‘別管她,她就那樣,眼淚不值錢,’,還好松杉跟著進來,因為昨晚的恩怨,松杉更樂意見到明媚哭鼻子的慘樣,‘哭吧哭吧,讓你昨天算計我,怎么樣,我說等等明揚,你就是不信,好像自己多能耐似的,最后呢,還不是明揚出面解決,你是不是白折騰了一晚上,害的我也跟著一晚上沒睡覺……’,


‘哼,但凡你有點用,我也不至于自己滿燕京的亂跑,誰稀罕你擔心,我又沒求你擔心我,’,聽著松杉在耳邊不停地挖苦,明媚哭不下去了,立馬化身戰斗模式,

……


一旁的安心,看著他一言,她一語,二人你來我往,雖然沒有真刀真槍,卻仿佛看到了何為唇槍舌劍,心下感慨萬千,哇,這家人關系一定非比尋常,都互相傷害到這地步了還能一起過日子的可不多見啊。


二日,明揚說他會親自將魯達接出來,讓明媚去燕京著名的賞景圣地四時園里等著即可。


明媚聽說過此地,據說此園林乃前朝所建,之前一直是皇親貴族的游樂之所,后燕太祖建立大燕時,認為此園林是前朝奢靡的象征,只會讓人貪圖享樂而誤國,不可沿襲,但毀之可惜,便將此地開放為百姓游玩之所,據聞,此處四時景色各有千秋,尤以春花夏荷秋楓冬雪四景,為世人所稱頌,想來與故人重逢于此地,也頗有一番意境,故而明媚同意了明揚的提議,欣然往之。


午時,陽光正烈,明媚一身湖綠紗裙,靜立于荷花池畔,此處人來人往,皆是來此賞荷的平民百姓,老人孩童,青年男女,喧囂不斷,明媚隱于其間并不打眼。


不愧是皇家園林,無論身處何地,美景都盡收眼底,這個荷園,五步一亭,十步一閣,亭臺樓閣次第有序,大小池塘錯落相連,荷葉盎然荷花喜人,成片的翠綠里點綴著無數粉白,直讓人看得流連忘返,沉醉其間不知歸途。


明媚抬頭看了看日頭,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來燕京的這些時日,竟一次雨都沒下過。


‘明媚,’,遠處熟悉的呼喚,拽回了明媚的思緒,循著聲音望去,只見遠處二人并肩而行,明揚正向自己揮手示意,而他身邊的那人自是魯達,如今,他終于卸掉枷鎖,昂首挺胸,一身灰色長褂,面龐瘦削蒼白,只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依稀存著舊時的影子,透出絲絲的文人志氣,只是明明他身邊除了明揚,還有許多來往的游人,被熙攘的人群裹挾卻不見身上的寂寥被消掉一分,明媚只覺悶熱的盛夏時節撲面而來一股瑟涼,冷徹心扉。


‘魯大哥,你受……瘦多了,’,明媚本想說你受苦了,但轉念間覺得如此說有放大悲苦心境之嫌,她并不想剛見面就將二人拉入傷痛的境地,便改了口,


‘嗯,你卻是稚氣盡去,越來越好看,與此地此景很是相稱,像個畫里的人一樣,’,


這還是明媚自打離了藥廬,第一次穿裙裝,也卸掉了往日的黑臉男子的妝容,不過是將自己的眉目稍作休整,好讓自己不那么顯眼,只做平常女子裝束。明媚不想故人重逢,仍以假面示人,如果可以,她更想以本來面貌面對魯達,畢竟這次的相見,明媚期待了太久。


‘哈哈,當然哪,我長大了啊,’,明媚本想再說幾句俏皮話,可看著魯達那雙沉寂安靜的眼,卻無論如何再說不下去,她想過無數次,當自己亭亭玉立,笑著對魯達一家說出這句話時,那些曾溫暖過自己兒時歲月的人會如何反應,可惜時過境遷,造化弄人,自己長大之時,那些溫暖的人兒啊,卻已不在人間,她再也得不到期待的回應,徒剩蒼涼之感悲戚之意,縈繞于心上。


一時間,明媚只覺壓在胸口許久的澀意再忍耐不住,全部爭先恐后的化作淚水奪眶而出,‘對……對不起,我不想的,對不起,我……’,有些情緒就是越想控制,卻越是洶涌,無奈下,明媚只好背身過去,以圖平復下來。


‘沒事的,沒事,我當然知道,你長大了啊,’,魯達明白明媚的意思,一手握在背對自己的明媚的肩上,想起初次相見,她還瘦小的像個豆芽菜,如今已越過自己的肩膀,欣慰道,‘我的事,與你無關啊,明媚,說來我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我恐怕再無明日,這回是你拉住了我呢,’,


‘不,不是我,是師兄,’,明媚抹了把臉,才轉過來繼續道,‘我什么都沒做成,’,


‘可你的心意也很重要啊,’,

……

‘魯大哥,今后有何打算?’,

‘大概先回家一趟吧,之后再想,’,

‘那不如先跟我們一起啊,松杉在京城開了間藥鋪,我們可以四處進藥順便游覽各處的風土人情,這樣你也不用孤單,’,

‘嗯,我會考慮的,’,

‘魯大哥,向前看,你還有我們這些朋友,’,

‘好,’,

……


回到松杉藥鋪的明媚,一臉的苦大仇深,嚇壞了松杉和安心,以為魯達出了什么變故,這位姑奶奶又要作妖了。


還好打聽之下,原來是魯達沒有答應來此居住,只說自己想一個人先回鄉靜靜,明媚愁容滿面的說,


‘我好擔心魯大哥想不開啊,可是他又不肯跟我回來,也不肯我跟著,’,


‘沒事兒,以我個人經驗來看,他只是一時經歷太多,想自己整理下思緒,給他點時間啊,’,松杉一臉沒心沒肺理所當然地說,


‘哼,你能有什么經驗,信口雌黃嗎,’,明媚不屑道,


‘呃,其實我覺得松杉說的還是有點道理的,你想啊,一個人再如何成熟穩重,可突遭巨變,大起大落太快了,我想確實需要一些時間穩定思緒,而且你雖然覺得自己與他關系要好,可在魯達看來,你不過是他曾經幫過的無數人中的一個,實不算什么親近之人,讓他一下子接受你的好,他雖然知道你的善意,但也是需要時間消化吧,’,安心也不想明媚胡思亂想,便試著安慰道。


‘只是這樣么?’,


‘沒錯,’

‘應該,’


二人齊齊點頭,讓明媚暫時放下心來,想著來日方長,只要自己堅持不懈,無論他有多少心結,總能幫他解開的吧,他們的日子也總會好起來的吧。


三日,明媚還想著如何開解魯達,明揚卻帶來了另一個消息,讓明媚本就不平靜的心更添波瀾。


‘什么?明揚你求親了?’,聞聽消息的松杉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們三個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松杉心里清楚,明媚與明揚的關系一直是比自己要親密許多,有時甚至會讓自己這個粗神經都感到嫉妒,他一直私下以為明揚是喜歡明媚并會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嗯,’,從開口的那一刻起,明揚便一直注意著明媚的神情,他想過很多種明媚的反應,這種平靜的應對是讓明揚感覺最棘手的,因為他無法從那張平靜淡然的面孔下獲知她接下來要做什么,也就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見招拆招,以盡量將對明媚的傷害降到最低。


‘何許人士?哪家女兒?大官家的?’,明揚不咸不淡地反應,讓松杉更加抓耳撓腮,他看明媚越是淡然心下越是肝顫,一邊試探地問明揚,‘你……你真就那么喜歡?你才進京多久?再說你也不算老,這么快就定親合適嗎?’


‘吾已二十有二,很多同輩連孩子都不止一個了,’,


‘哈?啊,是嗎,是嘛,哈哈……’,確實如此,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都這么大了,松杉突然醒悟過來,明揚不比自己,他的確該成家了,頓時有些語塞,


‘是當朝學士院學士紀行衍之長女紀清瀾,我少時曾去他在滄瀾山開設的無涯書院,在那待過半年,得其指點,也算我的半個老師,與其女兒也是那時就相識了的,仔細算起來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如今又在燕京重逢,想來也是緣分的一種,我們兩情相悅,如今我的仕途初定,結下此門親事也不算倉促,’,


‘有這回事?’,松杉向來不記舊事,尤其還是小時候的事,他覺得那是段經歷甚苦,沒什么值得懷念的。


‘自然,就在我們終于找到了掙錢養活自己的法子,日子過得不再捉襟見肘平穩了之后,藥廬的藏書于我來說太過陳舊單薄,并不利于我日后入仕,聽聞無涯書院面向天下士子開放,我便也去試了試,你雖忘了,但明媚一定記得,’,


‘哦,我知道,我還記得你說你回來時,有個小姑娘抱著你哭了好久,想必如今的也是她,’,明媚肯定了明揚的話,表情淡淡,彷佛真得只是在回憶某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像討論天氣冷熱一樣輕松平常,


明揚完全不能從面上看出明媚一丁點的真實內心反應,只得繼續道,


‘當然,那時年輕,尚不知何為情愛,還好我與她的緣分未盡……’,


‘那要提前恭喜師兄了,良緣永締,百年好合,’,明媚不等明揚說完,直接開口道,‘只可惜我不能參加師兄的婚禮,魯大哥回鄉無人相伴,我擔心他還是想不開,既然他暫時不想人陪,我就偷偷綴在其后,他昨日下午走的,加上夜里休息,想來如今也走不多遠,我這便離了燕京去追他,以我的速度不過幾個時辰就能趕上,你放心,這回有安心陪我,’,


‘好,莫著急,你定趕得上,如果可以,日后還是少來燕京為好,有什么事就給松杉傳信,我如今剛入朝又趕上婚姻大事,可嘆又無長輩操持,凡事都要親力親為,想必日后身邊諸多瑣事纏身恐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分出多余精力看護于你,望你以后行事切勿莽撞,最好三思之后量力而行,凡事都要以己為重免得得不償失悔之晚矣……’,


‘嗯,我都知道的,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吧,我早長大了,’,明媚二次打斷了明揚的話,只低頭急匆匆地拉著安心出門了,


明揚注視著明媚倉促離開的身影,心下知道,自己的打算應是成了,她不會再來燕京了。


安心被明媚拉走得太過倉促,連房間的佩劍都來不及拿,就跟著明媚出藥鋪了,直到走進熙攘的人群中,明媚才放開拉著安心的手,一直緊繃的面孔也驟然土崩瓦解,兩汪清泉傾瀉而下,瞬間溢了滿臉,果然,女孩子就是水做的。安心看著明媚無聲的流淚,頓時一頭兩個大,蒼天啊,要不你下場雨吧,這樣我就能假裝明媚臉上的都是雨水了。


二人一路無聲,不知走了許久,但很顯然,這不是出城的路,終于,明媚累了,尋了個茶攤坐下,要了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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