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音
“噓!你聽?!?/p>
“哥德堡變奏曲?”
“是呢!古爾德1981年錄制的版本,仔細聽你就會發現,里面有他哼唱的聲音。”
“我還是喜歡朱曉玫的版本?!?/p>
“真沒品味?!?/p>
“哼,是你沒品味。”
二、夜
她睡了沒呢?又是平淡無奇的一夜,恩年站在陽臺已有一個多小時,屋內傳來的《月亮頌》像是一支支冷箭,射入他的內心。他站在陽臺上,什么也不做,看著天空,天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雖然你我會下落不明,你知道我曾為你動過情。”他輕輕地念著這首詩,反反復復,低低沉沉,直至《水仙女》全部播放完畢。突然降臨的安靜,將他從神游中拉回來。哦,已經凌晨三點鐘。該睡了,該睡了。
終于睡下了,夢隨之而來。他發現自己成了一張白紙,可他不是筆,也不是顏料。他看到德彪西站在他面前,搖了搖頭,走了。他看到勃拉姆斯站在他面前,嘆了口氣,也走了。好像還有誰來了,有水的聲音,草的氣息,一起尾隨著過來了。那水滴在他臉上,像女子綿軟的嘴唇親吻在他臉上,他不敢睜開眼,又想著要睜開眼。
清晨,他睜開了眼,只看到陽光來到他跟前,用暖暖的光給予他補償。起身,洗漱完后打開冰箱發現,已經沒早餐吃了。索性不吃,拎起包出門。
三、咖啡廳
站在咖啡廳門前,看到門上貼的告示,恩年有點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播維瓦爾第的四季?”剛一踏入咖啡廳的門,恩年就聽到一男人的聲音,隨后一女人的聲音也傳來:“怎么,看不起啊,你的平均律了不起??!”
這一大早就互相嚷嚷的,絕對是咖啡廳里的那對歡喜冤家。恩年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們倆啊,一大早的就這么吵鬧,不怕嚇走客人呀!”
“喲,你比我們這些開店的都準時啊?!蹦悄械囊荒橀_心地走過來,搭了恩年的肩膀說道:“藍山還是美式?”
“不如來一杯柴可夫斯基?”
“哥們別逗,會嚇走客人的?!?/p>
“說得好像你放小星星就不會把客人嚇走一樣?!蹦桥囊沧吡诉^來,嫌棄地擠開站在一旁的男的,也不顧俺男人的白眼,兀自就和恩年說起話來:“還是老樣子嗎?”
“嗯,謝謝美麗可愛大方又十足溫柔的老板娘?!钡鹊揭荒幸慌ハ鄶D兌著離開,恩年一如既往選了那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看著窗外行人匆匆忙忙,宛若看著一群螞蟻在來來回回一般,顯得如此無關緊要。
“早上喝美式傷胃,還是別喝這么多了,聽姐一句勸哈?!笨Х葟d的老板娘端著咖啡走了過來,遞到恩年面前。恩年禮貌地微笑了一下,表示謝謝提醒。可笑中卻帶著某種堅韌,說白了就是不肯放棄自己的選擇。老板娘也知道他的意思,可依舊坐了下來,問了他一句:“幾個月了?”
“三個月了吧,不記得了?!倍髂曷劻寺効Х鹊南阄?,沒看老板娘。他知道,她的臉上一定是顯露出一如既往的關心和愛惜。畢竟這樣的神情,他已經看了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以來,他每天都會來這里,點上一杯美式,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聲不響,一坐就是一上午。這一帶的人都知道他在看什么,可都不說,只是靜靜看著,靜靜地嘆息。
四、尋人
這一坐就是一天。天黑了,恩年也走出咖啡廳,與路上的行人融在一起,可行人還穿著一身疲憊,而他捧著光和熱。在走出咖啡廳的時候,店里的老板、服務員、客人都很安靜,目送著他走出去,像是一種儀式,一種致敬??纱蠹抑?,明天,后天,大后天,他們還會繼續目送著他走出去,安靜的,帶著儀式感的。老板娘又是一聲嘆息,老板則無聲無息地牽起她的手,倆人就看著窗外恩年的背影,一句話也沒說。
不知何時,恩年的手里已經捧著一疊厚厚的紙張,像一條拉鏈般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紙張一張一張派出去,不抬頭,也不回頭??缮砗笥幸浑p又一雙眼睛看著他,帶著憐憫,帶著哀嘆。
“那位哥哥怎么了?”一小孩問身旁的媽媽。
“他在找人?!毙『⒌膵寢屆嗣⒆拥念^說道。
身后的議論聲此起彼伏,畢竟已經三個月了,他早已無所謂。繼續走著,繼續派著手中的紙張。時而貼在街道的墻上,樹上,電線桿上。他知道,只有晚上的時候才不會被抓,他已經不想浪費每一秒時間去做這件事。
一個男人接過他手中的紙張后突然問了一句:“波德萊爾?”
恩年依舊低著頭,不過停了下來,點了點頭。那男人突然笑起來,又說了一句:“你真有趣。”恩年終于還是抬起了頭,也沖著那男的示以微笑?!拔規湍惆伞!蹦悄腥苏f了一句,便從恩年手中拿過一小疊正要派出去的紙張,點頭示意后就離開了,往另一邊走去。
恩年楞了一下,不知說什么好。終究沒說什么,繼續行走。
五、啟事
有一陣風吹過,他聽到水滴的聲音正迎面而來,一種雨后泥土中青草的味道也迎面而來。恩年當是幻覺,依舊低著頭,一聲不響。
熟練的動作,遞過手中的紙張。一女人接到,他沒看那女人長什么樣,可感受到她對他點頭示意。然后,他在前頭,她在后頭。
走了有七步,那女人突然定住,愣住,傻住,手中的紙張被風一吹滑落到地上。轉身回頭的那一瞬間,看到旁邊的墻上、樹上、電線桿上都是那剛路過的男人發的紙張。“尋人啟事”四個字印在她眼前,她腦海里,她心里。
“恩年?”她看著那還未走遠的男人的背影,叫了一聲,沒回應,再叫一聲,還是沒回應。她撕下樹上的那紙張,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那還在行走的背影,急忙追了上去。
“恩年,是我!”她站在他面前,他停住,還是低著頭,一聲不響,可分明又看到有某種聲音欲言又止一般。
“你不是正在找我嗎?你找的就是我呀,恩年!”那女人指著那尋人啟事說道:“你看,這是我的照片啊,這是我的名字呀……”
恩年依舊什么也沒說,可突然推開那女人,加快了行走的步伐。那女人雖然愣了一下,可并沒有放棄,直追了上去,口中還一邊說著:“恩年,你怎么了,是我啊!”
終究趕上了,那女人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讓他停下行走的腳步。他再一次停下了,她搶過他手中所剩的尋人啟事扔在地上,兩手輕撫著他的臉,輕聲地說道:“恩年,是我啊!你的尋人啟事里,照片是我,名字是我,就連那句‘雖然你我會下落不明,你知道我曾為你動過情’,不也是你曾為我而寫的嗎?”
再一次地,恩年推開了眼前的女人,那口口聲聲說著尋人啟事里就是她的女人,跑了起來,往夜色深深的巷子中跑去。他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也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累,就一直跑著,跑著。他分明感受到,有水滴在他臉上,可不是女人輕柔嘴唇的吻,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跑了一條又一條小巷,不知跑到哪一條;一滴又一滴水滴在他臉上,不知是甜還是咸。
六、夜
起風了,下雨了。咖啡廳的老板娘在收拾杯具的時候,看著窗外的風把門口處黏貼著的告示吹到了街上,被雨水淋了一層又一層。
“誒,他的告示被吹走了。”
“嗯,是呀?!?/p>
“他今晚沒再回來喝一杯美式?!?/p>
“嗯,沒回來?!?/p>
老板和老板娘就這樣站在店里,看著門外那張告知被雨水打濕,不知該說什么好了。老板突然牽起老板娘的手,兩人相看一眼,無聲無息。
七、聲音
“我原本不知道我是否喜歡勃拉姆斯?!?/p>
“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能來。請您相信,你喜歡不喜歡勃拉姆斯,對我都無所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