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角戲

圖片發自簡書App

記憶里認識岳陽是十歲那年,他和同學打鬧從學校的樓梯上摔了下來,據說當時頭部著地當場昏迷。大概一個月后他回到課堂,卻判若兩人,成績一躍成為了全校第一,從此他的經歷便成了一段傳說。

岳陽華麗轉身后就坐在我的側面,我們之間隔著一個過道,伸手就能碰到彼此的課桌。他和所有的男孩一樣留著板寸頭,穿肥肥大大的褲子,個子高而清瘦。我那時候還是一個調皮的女孩,成績也不錯,留很短的頭發,從來不穿裙子,課間總是扎在男孩子堆里玩彈玻璃珠、拍元寶,放學后也常常跟著男同學翻墻、上樹、偷地瓜,是同學眼里貨真價實的假小子。事實上,在我這大大咧咧、調皮搗蛋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顆敏感細膩的心。有一次課間,同學們在一起模仿電視劇玩古裝劇,岳陽當了皇帝,我當了皇后,為此我喜滋滋了很久。還有一次,班里有一個很文靜的女孩給我看了一張她過生日岳陽送她的賀卡,祝福的話語句句刺眼,讓我一度對這個女孩充滿了敵意。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就是岳陽的跟屁蟲,他玩什么我玩什么,他會什么我會什么。有一年春天,忽然很流行打乒乓球,學校操場上僅有的兩個紅磚砌成的乒乓球臺成為了搶手貨,岳陽就是那無數熱愛乒乓球的男孩子中的一員。每次快到下課時,我就佯裝肚子疼舉手說要去廁所,然后偷偷溜到操場上躲在國旗臺旁,下課鈴一響立即飛奔過去往乒乓球臺上一爬,坐在上面晃蕩著腿喊:“我們班的,其他人排隊!”岳陽每次也很默契地幫我拿著球拍,我們班的小伙伴們總是能打到第一輪,到上課前我們能比別的班的同學多打一輪。

那時候小伙伴們經常放學后好多人一起結伴回家,有時候也會集中去某一個人家里一起寫作業,作業寫完后再玩一會才各自回家。有一次岳陽很神秘地告訴我放學后讓我去他家里看一樣東西,我那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像懷揣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放學后到了岳陽家,他拿出一個大號電池和一個小燈泡,用一根線將電池和燈泡相連,然后燈泡忽地亮了。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學過物理,在我眼里簡直神奇極了。他又拿了一個奇怪的小盒子,輕輕一按,他家的電視就被打開了,電視里的人開始哇哇說話。我被嚇了一跳,驚奇地問他這是怎么辦到的。他洋洋得意地告訴我那是他把電視改裝了,將電視上開關和換臺的按鈕改成了遙控的。我在那一刻對岳陽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當時那驕傲的模樣深深地印在了我腦海里,以至于后來的很多年,我想起他的時候都是那一副討人喜的驕傲樣子。

從那以后,每次放學我都會跑到岳陽家里去玩一會,看他改裝的各色東西,看他養在盒子里的大螞蟻,聽他講一些稀奇古怪的理論。直到有一天,岳陽媽媽開玩笑地對我說,“小溪,將來當我們家兒媳婦吧!”那一刻,我漲紅了臉,這句大人的無心玩笑不知怎得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忽然間覺得自己無地自容,抓起書包就跑出了他家的門,隱約中似乎聽到背后大人們嗤嗤的笑聲。

打那以后,我和岳陽忽然就疏遠了,課后我不再跟著他東跑西竄,放學我也再沒去過他家。只是其間忽然有人起哄說班里有個男生寫情書給我,帶頭起哄的人是岳陽。我當時殘忍地把那個男生的語文書撕了,還無情地摔壞了他的鉛筆盒,以至于后來那個男生看見我就繞道走。

轉眼間,我們長大了,我們小學畢業了。班里的同學分別去了不同的初中,開畢業晚會那天,岳陽唱了小虎隊的《背包》,同學們哭成了一片,我卻沒有哭。那天晚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岳陽從后面跑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盈盈地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的是他家的電話號碼。他就那樣手插在兜里,斜背著書包,很輕描淡寫地說:“上初中以后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我們初中不在一個學校,但是我還是經常能在放學的路上遇見他,剛開始我們還打招呼,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見到他就不自覺地把頭低下,匆匆而過。我的臉上開始瘋狂地長出各色青春痘,有的是紅色的,有的會有點發綠,還有的冒著白頭。每次放學,我都祈禱不要遇見岳陽,他意氣風發的表情會讓我隱隱地自卑。于是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在學習上,我像當年的岳陽一樣迷戀上了物理,每次老師講有關電路的知識時我都會想起在岳陽手里忽地亮起來的小燈泡。學校開了計算機課,因為這門課不參加中考別的同學都不是很重視,但是我喜歡。我知道岳陽一定喜歡。當時學的計算機教程是DOS系統,我一遍一遍地練習它的操作,枯燥卻似乎暗藏著某種希望。化學課上的各種實驗我都認真去做,包括生物課解剖青蛙的實驗沒有一個女生能夠獨立完成,我卻一步一步做到完美。我的成績像坐上火箭一樣一路攀升,就連爸媽都覺得不可思議,女兒仿佛一夜間長大,當初那個到處瘋跑的假小子蛻變了,變成了文文靜靜的好學生。

整個初中我都沒有和岳陽再有聯系,只有一次我鼓足勇氣撥通了他家的電話號碼,想告訴他我所在的班級,可是接電話的是阿姨,我就什么也沒說匆匆掛斷了。快到元旦的時候,同學們流行送賀卡,我也為岳陽準備了一張,寫上了幾句笨拙的話語,最終也沒有送出去。但是,他的整個初中我都很了解,我有一個小學時候一起打鬧的男同學和岳陽在一個班級,所有有關岳陽的消息都是他傳遞給我的。我經常周末沒事就叫這個同學出來逛書店,有意無意地問起岳陽的情況。所以說男生神經比較大條呢,我多次打聽岳陽,他都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的不純動機。岳陽在初中的這三年,充分發揮了他的聰明才智,輕輕松松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名,還在全國中學生物理大賽中拿到了金獎,全國中學生英語大賽中拿到了第二名,這是他初中以來唯一一個第二名。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學霸。在他的對比下,我覺得自己完全就是一個小丑模樣的女孩,怎么有資格同他走在一起呢,我常常想,會是怎樣一個女孩才能配的起他這樣的才華?

高中,我順利考入本市最有名氣的重點高中,岳陽也是。但是他被分到了實驗班,也就是這所高中的尖子生匯集的班級,而我只是被分到了一個普通班里。他們這個實驗班享受著學校給予的種種優待,無論吃飯還是打水都排在前面,我們普通班的學生都心甘情愿處處讓著他們。我開始變得注重形象,為臉上的青春痘想盡辦法,努力把我那男孩子般的頭發漸漸留長,每天都把腳上的運動鞋擦得干干凈凈。可是,每次我和岳陽在校園里的擦肩而過,他都沒有認出我來,也沒有多看我一眼。每次我都期盼著他能認出我,又害怕他認出我。因為我不漂亮,不優秀,我怕他認出我后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高中的第一次考試是全年級排名的,張榜那天我擠進人群中,岳陽排在了第五名。我惦著腳尖著急地尋找著岳陽,我看見他落寞地坐在一棵大樹底下。我奮力擠出人群,走到他身邊,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對他說:“岳陽,別氣餒,你是最棒的。”他緩緩抬起頭,從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謝謝你,同學。我知道我不可能永遠是第一名。”我看著他的眼睛,心咚咚直跳,我以為他認出我來了,我以為他會親切地叫我:“小溪,怎么是你?”可是,他沒有,他又匆匆低下了頭,我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在斑駁的樹影下一閃一閃。我默默地走開了,我一步步走回了教室,坐下、打開書、發呆。這時候有個同學過來問我考了多少名,我才意識到自己都沒有看自己的名次。

岳陽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生,他興趣廣泛,活潑幽默。他最喜歡的動畫片是機器貓,小時候他就對我說過喜歡機器貓的百寶袋,那讓他覺得神奇;他喜歡運動,尤其是乒乓球,他說乒乓球在球桌上推來推去體現了一種力學原理;他喜歡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思想,他認為亞里士多德有著哲學家難有的浪漫情懷;他喜歡貓,他說貓有種神秘的氣質讓你更想要去了解它的心。凡是岳陽喜歡的東西,我都銘記于心,在不知不覺中我也愛上了他所喜歡的一切,包括一個女孩。

和我同班的一個女孩模樣清新脫俗,成績優異,尤其是英語非常出眾。她和岳陽是在一次學校組織的英語大賽上相識,后來岳陽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班級門口,兩人常常放學結伴回家。我居然對此沒有絲毫嫉妒,并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這個女孩,我們后來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有一次,她給我看了岳陽寫給她的信,不,是情書。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岳陽長大以后寫的字,洋洋灑灑的字體像極了他本人的風采。含情脈脈的語句盡顯他溫柔的內心,我仿佛看見了他的另一面,不為人知的溫情一面。我為他們干干凈凈的情感而感動,也為我的朋友得到了岳陽的愛情而高興,我的眼角留下了酸酸的淚水,哦,不,那是欣慰的淚水。這個女孩,在我看來,和岳陽是如此的般配。

高中的時光很短暫,在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中腳步匆匆。轉業就到了高考前夕,每一個人都在緊張地備考,沒有人還有多余的時間用來揮霍。我和大家一樣,每天都埋在成堆成堆的習題里,只是偶爾,在晚上入睡前,我會想起小時候的我,坐在乒乓球臺上晃著腿的我,跟在男孩子屁股后面爬高上低的我,還有那個漲紅了臉的我。

高考成績下來那天,全家都很緊張。我卻非常淡定,我對自己的估計一向很準,成績出來果然不出意料,與估分只差了兩分,連媽媽都驚嘆她的女兒理性的了得。回學校填志愿那天,我遇見了岳陽和女孩在學校門口的樹下吵架。岳陽說讓她去上海,和他報同一所學校,女孩不肯。她說她不想離開家,她要留在省內。后來,女孩哭著跑了,我看見岳陽在樹下狠狠地捶了那棵粗壯的大樹,他額上有青筋跳起,他捂住了他的臉。

我的成績不足以出省,我報了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岳陽以其學霸的成績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頂級學府。華麗麗的中學時代落下了帷幕,這場年少的盛宴在此散場。

大學,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新的起點。對我,也是、也不是。我的知識體系在大學里得以完善升華,而我的愛情,居然還是停滯不前,我依然在繼續我的獨角戲。

我在大學里,拾起了全部的業余愛好,當然,這些愛好都不知為什么似乎與岳陽有關。我報考了經濟學專業并不需要考的計算機C語言的等級考試,每晚都在自習室的燈光下自學計算機編程;我每天下午雷打不動地會去學校的體育館打一個小時的乒乓球,任由汗水迷住我的雙眼;我讀的課外書是霍金的《時間簡史》和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我細細揣摩作者非同尋常的思想。同屋的姐妹都覺得我冷靜、理性,喜歡的東西好似都和女孩不沾邊,只有一樣看起來很柔軟的愛好就是每天會從自己的口糧里省下一點來喂宿舍樓下的一只流浪貓。只是這一年,我沒有岳陽的一點消息,我不知道他在豐富多彩的大學里是否如當初一樣意氣風發,是否如曾經一般將大量的時間都用在了孜孜不倦的學習上。

大二這一年,學校機房升級翻新,上了一整批嶄新的電腦,我第一個辦了上網卡,于是我每天又有一個小時都是泡在機房里的。在機房里,我既不打游戲也不看狗血韓劇,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停地搜索。終于有一天我通過網上的高中校友錄在一次班級活動的論壇里看到了發言的岳陽,我查到了他的MSN號碼。那一晚,我失眠了,我難掩內心的激動和緊張,輾轉反側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來到機房,在MSN里向岳陽發出了添加好友的請求,我說“你好,岳陽,請加我好友。”接下來幾天,我都是在無數次的擔心和后悔里度過,我擔心他拒絕我的申請,后悔自己邁出的這步擾亂了我一度適應了沒有他消息的內心。很快,他通過了我的請求,我們在虛擬的互聯網上成為了好友。剛開始的交流竟讓我覺得彼此很陌生,他知道我是他的一名同學但不知道我是誰。幾次三番的追問我都不肯說出我的名字,他也就逐漸放棄了追問。我只是開玩笑地說是為了保持神秘感,他只好無奈地接受了我這個神秘人物。

顯而易見,我們很聊得來。他說他最喜歡的動物是貓,我說我喂了一只流浪貓。他問我它的皮毛是什么顏色?眼睛是什么顏色?叫聲聽起來像公貓還是母貓?我說要不我拍張照片寄給你看吧,他說好啊。我選了一個有晚霞的黃昏,將小貓引到一片開著小白花的草地上,端著相機拍下了這只虎斑貓這一生里最漂亮的照片。我仿佛看見岳陽看到小貓照片后瞇著眼睛笑起來的樣子,他說這只貓這樣肥碩,看來我喂的不錯。

大二下學期宿舍裝了網線,我也買了筆記本電腦,我可以隨時給岳陽留言,隨時敲他的“門”。我們常常聊天到深夜,他學了最枯燥難懂的醫學,常常和我調侃醫學課本里的晦澀理論。我在計算機編程上有不懂的問題也會請教他,每次他都給我講的明明白白。我們也聊文學,聊人生,聊朋友,聊老師的怪癖。在宿舍昏暗的臺燈下,我常常半夜里無聲地笑。快到寒假的時候,岳陽有一天突然說想送我一本書,是他的計算機教程,難點他都做了最詳盡的標注和解釋,非常有利于我第二年的考試。我同意了,并約好寒假里在我們共同的高中見面,就在教學樓三樓的第一個教室的門口,那是他當年畢業班級的教室。

見面那天,我對著鏡子照了自己千百遍,我臉上的青春痘還是此起彼伏地沒有間斷過,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痕跡。出門前,我給大學的一個本市舍友打了電話。最終,我還是沒有勇氣站到岳陽面前,大膽自信地告訴他我是小溪。那天,我站在學校門口,看著我的舍友輕快地跳上了教學樓的臺階,她回頭沖我招手,陽光映在她光亮的發梢上,她的眸子閃著熠熠的光彩,我不由地羨慕這樣陽光自信的女孩,若我是她,今天就可以見到他了吧。

回家后,岳陽很快從網上發來消息質問我,“怎么不是你?”

我苦笑著打字說:“嗯,再等等吧。”

他很快回復:“你同學走路一跳一跳的,像個兔子!”

“你喜歡這樣的女孩嗎?”這是我第一次問他關于感情的問題,我的手指不由得在發抖。

“沒有,你想哪去了,我就是隨便一評價。我喜歡理性的女孩。”

他說完這句話后我沒有回復,我似乎陷入了無以名狀的喜悅中,仿佛他說的理性就是指向的我自己。可是雖然別人都說我理性,我真的理性嗎?我的這種理性其實是一種長期追隨他的結果,我從他的愛好、他的品味、他的習慣,他的方方面面上不停地塑造著我自己,不知不覺中,我只是給了別人一種理性的感覺,而我真正的內心是怎樣的呢?而后我又仿佛走進了一大片迷霧森林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草木變得朦朧,未來變得遙不可及。

開學以后不久我很順利地通過了計算機考試,課業也逐漸變得繁多起來。有一天,我在岳陽的博客里閑逛,他忽然在博客里發了一句話說“Ashley 居然不知道老虎是貓科動物”。我的心咯噔一下,敏感的神經讓我察覺這個Ashley絕對不是岳陽的一個普通朋友。我在搜索引擎里輸入了Ashley的名字,再加上岳陽的大學等信息,通過層層搜索,找到了一個名叫“Ashley的后花園”的博客,我點進去慢慢瀏覽。這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女孩,她在博客上經常會發表一些精彩的言論,還有一些參加大學活動的圖片。就在那些圖片里,我看見了笑得一臉燦爛的岳陽。事實證明我猜測的一點也沒有錯,Ashley就是岳陽說的那個理性女孩。

我的情緒跌到了冰點以下,甚至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這么多年的情感堅持仿佛一夜之間坍塌,我想起岳陽小時候每次打球幫我拿著的球拍,他塞到我手里的電話號碼,他演示給我看的“小發明”,還有他媽媽那句開玩笑的話……我坐在電腦前淚流滿面。我打開舍友給男友買的一小瓶白酒一飲而盡,在一種完全失控的狀態下給岳陽發消息。

“Ashley是你女友對不對?”

他沒有回復,他沒有在電腦前,他一定是和她在一起。

“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是小溪。”

“我其實這么多年,都沒有忘記你。”

“我一直一直,默默地喜歡你,整整十一年。”

“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實在忍不住,想要告訴你一切。”

那一端,沒有回應。

我關上燈,陷入黑暗里,那點燃起的火花也漸漸熄滅。所有的感情都是我一個人的舞蹈,沒有人欣賞也沒有人疼惜,一直以來的眷戀只是我一個人的幻想,他過著他精彩的每一天,那每一天與我無關。酒精的作用越來越強烈,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整個身體開始軟綿綿地趴到書桌上,我眼里流著淚水,卻不知不覺笑出了聲音。這笑也許是陶醉,也許是嘲笑,從不敢奢望卻一直在盼望。迷迷糊糊里,我的消息窗口發出一聲鈴聲,我趕緊爬起來看,是岳陽的回復:

“其實我已經知道了。”

“你以為這么久我就像個傻瓜一樣對你不好奇嗎?”

“你還記得你那個走路一跳一跳的朋友嗎?她告訴了我一切。”

此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小溪,我一直記得你,Ashley只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

“趕緊下樓來,我給你個驚喜。”

我幾乎是飄著走下樓梯的,我看見岳陽穿著淺藍色的T恤,雙手插在兜里,有風吹過他的臉頰,微微瞇著眼睛,淺淺地笑。我飛奔到他身旁,他一把攬我入懷,撫摸著我已及肩的長發,溫柔地說:

“傻姑娘,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打算讓我知道你是誰了呢?”

可是這聲音為什么一個字一個字的越來越遠,就像在空曠的山谷里傳來的回聲,遙不可及。

“砰”的一聲,宿舍的門被撞開了,兔子跳同學進了門嘻嘻哈哈地過來撓我。“你個豬,怎么在桌子上睡著了?”

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個美美的夢。

我揉了揉昏沉沉的太陽穴,抬頭看見電腦屏幕上沒有任何回復,依然是我那赤裸裸的表白在觸目驚心地凝視我。

差不多一周時間我都沒有再打開電腦,我想用逃避來結束這場沒有結果的情感。可是周五那天我忽然決定去找他,不為別的,就為這多年的暗戀要個結果。

上海是個多情的城市,它有著南方城市的軟膩又有著大都市的冰冷,正值初秋,還殘留著夏的熱,又參雜了一點點微涼。我在岳陽學校門口的咖啡店里給他發短訊。

“岳陽,我是小溪。我在學校門口的咖啡店等你。不見不散。”

他很快就來了,我從落地窗里遠遠地看見他過了馬路跑過來,他穿著一件純棉的藍色T恤,腳下是一雙咖色板鞋。是的,幾乎和夢里一樣。進店以后,我沖他招手,他一臉驚訝地走過來坐下。

“小溪,你變化好大。”他笑得那么燦爛,還在頭上比了一個我曾經短發的手勢。

我被他感染,之前的傷感居然一掃而光。幾乎同時,我看見他微卷的頭發整齊地梳向一邊。

“你燙了頭發呀?”我也在頭上同他一樣做了一個手勢。

“哪有,我是自來卷啦,以前留板寸看不出來罷了。”

瞬間,我吃驚不已,自以為了解他一切的我居然都不知道他天生是個卷發王子。就在那一秒,過往的十幾年,仿佛都如云煙,從眼前閃過,我們如多年不見得老友般相視而笑。

“小溪,我看見你的留言了。”

“哦。”

“你怎么知道Ashley的?”

“在你博客里看到你提她。”

“你簡直就是另一個我。”他看著我的眼睛,含笑著說。

我的心在緊縮,我明白我的猜測是對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做朋友對嗎?”

他沒有說話,低頭晃動著手里的玻璃杯。許久,他慢悠悠地說:“你知道嗎?在網上這么久的交流,我早就把你當成了另一個我,我知道這也許對你殘忍,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尊重你,只是我……舍不得你這個朋友。”

“我懂了,我就做你想要我做的那個我。”我笑起來,為自己的決定而笑,也為另一個我而笑。

接下來兩天岳陽帶我逛了逛上海的幾大景點,我居然心無旁貸的和他說笑如一般舊友,仿佛那情愫就在見面的一瞬間消失了。走的那天,我堅決不讓他送我去車站。我在地鐵口看他轉身而去,身旁大樹飄落一片樹葉在腳下,待他走遠,輕輕對他說:“岳陽,再見。”

五年后,一個周末的早晨,電話鈴響個不停。

“小溪啊,我中午十二點到機場,你來接我記得開你那全景天窗的車啊!”

“放心吧阿姨,您這電話打得也太早了,我還在被窩里呢。”

岳陽的媽媽像個小女孩般喜愛我那全景天窗的小車,她說這種天窗在有星星的晚上該是多么浪漫的事。

飛機難得這么準時十二點到,阿姨歡天喜地沖出來抱著我說想死我了。我拉著她的行李放入車里,她一坐上車就興奮地說還是我的車舒服,岳陽在國外買的那輛車比起我的差遠了,特別是這全景天窗,是她的最愛。我又一次嘲笑她的少女心,連我都成熟如此了,她還如此夢幻。

到她家樓下后,阿姨從包里掏出一個本子給我。“這個是岳陽花了120美金給你的,我說他是不是有毛病給你送這么個本子,120美金買個什么不行啊。你猜他說什么?”

我笑著搖頭。

“他說,這個你喜歡,多少錢都不貴。然后就沒任何理由了。”阿姨邊說邊搖頭,“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孩子啊,再就是Ashley說他們爭取努力掙錢,將來你結婚送你一副莫奈的畫,當然是高級贗品。”

我嘻嘻地笑起來,“感謝他那么大方,我呀,不要贗品要真跡。”我低頭看著岳陽送我的本子,封面是莫奈的《睡蓮》,那些漂浮在藍綠色水面上的鮮艷睡蓮,是要讓怎樣彩色的夢永遠都不再醒來。

這五年里,我工作了,岳陽和Ashley一起出國留學工作并結婚。他是個用情專一的人,實現了所有諾言。我變成了那個不是另一個他的我,我有了新愛好,有了開朗的性格。我幫了他很多忙,和他的媽媽成了密友。在我發現他其實是個卷發王子的那一刻,我們就注定只能是一輩子的朋友。

很久沒有上過博客了,有一天無聊去岳陽的博客里瞎轉,發現了多年前他發的一句話:“小時候,我以為,我的新娘會是那個愛打乒乓球的短發姑娘。”

我的獨角戲,從此落下了帷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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