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我看這部影片的最初始動力居然是斯蒂芬·元,憑著《行尸走肉》里對他的良好印象、憨實的外表和演技,我找到電影資源。繼而才了解到這部影片是戛納3.8分的作品,更是根據村上春樹短篇《燒倉房》改編而成,興趣更濃。
村上春樹的這部短篇小說我沒看過,但影片從一開始給我的感覺就是,嗯,這很村上。村上式的對白,村上式的劇情,村上式的metaphor。村上的小說都有一種魔力,讓你莫名其妙,卻又不忍放手。村上式的對白簡潔明了,沒有一絲多余的話,是那種聰明人的對話,看似答非所問,實則直擊人心。村上式的劇情充滿魔幻的東西,總讓人覺得心里蒙著一層紗,卻又昭然若揭,他不寫懸疑,卻把人心吊的恰到好處。村上式的metaphor讓你無法探求,卻又忍不住想深入了解。
我覺得這部影片成功,就成功在它不僅保留了村上式的metaphor,也加入了導演自己的思維,以更加貼近觀眾的懸疑劇方式展現給觀眾。村上的作品從來不是懸疑劇。這也恰恰是看到電影后半部分我最大的感受,哎,這后面就很不村上了呀!
一、懸疑劇的揭秘
若將整部影片當作一部純粹的懸疑片,這無疑是一場最高調的犯罪。影片除了結尾鐘秀將刀刺向Ben,沒有一點暴力性的片段,整個影片平穩緩慢,卻又讓人心弦緊扣。
從鐘秀聯系不上惠美開始,正是影片展開揭秘的步伐,鐘秀每天奔波于一個個廢棄的塑料棚之間,其實我很期望他能走進去,然后可能會在某一個塑料棚里發現惠美的尸體。這也正是導演高明的地方,鐘秀從來都只是在塑料棚外徘徊,因為Ben說過,他要燒的是那些廢棄的塑料棚,導演的鏡頭從來沒轉入塑料棚內,讓你心中那隱隱一絲的猜測永遠只是猜測。
鐘秀開始跟蹤Ben,結果發現他只是過著最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看書,約會,做禮拜,家庭聚會……太平淡的生活,沒有任何疑點。于是導演決定吊一吊你的胃口,帶著Ben來到偏僻的深山,路越走越窄,人煙越來越稀少,在你覺得鐘秀的跟蹤就要水落石出時,導演卻偏偏皮了一下,人家只是久久立于湖邊思考人生而已。
真正轉折的地方還是鐘秀再次被邀請至Ben的家里時,貓咪的登場。鐘秀一開始就試探過問貓咪的名字,被Ben巧妙地避開了,然后衛生間里,鐘秀抽獎得到后來送給惠美的那只手表登場了,她靜靜躺在一堆各色的手鏈里,顯得很寒酸,卻是懸疑揭開的關鍵。
劇情到這里,鐘秀心中的猜測基本已經得到了證實:Ben所說的燒塑料棚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燒塑料棚,而是殺掉自己的女朋友,所以他才會說這是赤裸裸的犯罪。他每兩個月會換一個女朋友,而被厭倦的前面那個就會被毀滅,抽屜里的手鏈飾品應該就是每一位被害者的遺物。至于什么時候是他厭倦的標志呢?兩次聚會中Ben的一個共同細節透漏了這一點:兩個女孩盡全力融入Ben的朋友圈,在他朋友面前賣力的說話表演時,只有鐘秀注意到Ben只是百無聊賴的打了一個哈欠。
為了分別印證觀眾和鐘秀心中的猜測,導演給出了三個細節:一是Ben拿出化妝箱,給現任女友化妝的情節,這個情節很詭異,讓你不自覺的想到下一步女孩的結局就是華麗的死亡;另一個就是貓咪跑了后,鐘秀叫Boil這個名字,貓咪主動跳到他的懷里;三是鐘秀第一次去問Ben有沒有惠美的消息時,Ben說她像煙一樣消失了,印證了燃燒一說。而Ben一直強調的離鐘秀家很近的塑料棚,我開始以為是將惠美殺死后拋尸在鐘秀家附近的塑料棚中,后來想想,塑料棚指的就是女孩,離鐘秀很近的塑料棚其實就是指和鐘秀關系不一般的惠美。
影片結尾,鐘秀殺掉了Ben,并以燃燒的方式毀掉尸體,其實我心中一直期望有個反轉——那就是他突然接到惠美的電話……
二、村上劇的解讀
作為村上春樹短篇小說的改編,導演李滄東可以說基本還原了原著的情節、風格和節奏(ps.除了后半部分懸疑的揭秘不夠村上),因此該部影片有太多內涵意義,太多metaphor,我也僅是憑自己的理解進行簡單的解釋。
(一)惠美的生存意義
惠美這個人物,很多影評認為她是邊緣人的象征,是對現實生活的映射,她的生存狀態反映了當前一大批的青年人的生活狀態。但惠美是個特殊的女孩,她有追求,她努力去探求生命的意義,她看起來甚至有些神神叨叨,她是個典型的村上式女主,是那種灑脫隨性,一不小心就會隨意闖入別人生活又會隨意消失的靈性女孩。鐘秀問她為什么是非洲時,她并沒有直接回答,她說我要去學啞劇,并開始“吃橘子”,她說:“別想著這里有橘子,忘掉這里沒有橘子就行了,這就是全部了。重要的是,你要想著自己真的很想吃……”關于存在還是不存在,這是人對自身精神和生存意義的一種追求,正如哈姆雷特所感嘆的“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在惠美這里,這個問題得到了解答。正如鐘秀開玩笑地問,不會貓咪也是想象中的吧?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再糾結了。
其次是惠美從頭到尾關于“little hunger”和“great hunger”的探索和闡釋,一個是肉體饑餓,一個是精神饑餓。惠美的非洲之行看似找到了great hunger的表達方式,夕陽下她脫掉衣服的那段舞蹈或許是她對自身生活意義最美好、最自由的闡釋。正如村上許多小說里的女孩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又突然的“消失”,沒有答案。
(二)鐘秀的探求
作為影片的男主人公,鐘秀其實一直處在一個探求的狀態。畢業之后沒有工作,未來一片迷茫,父親官司纏身,偶遇的青梅竹馬,本以為可以發展為戀情,結果一趟旅游回來還多了個神秘儒雅的富二代男友。
整部影片中,他一直是作為探求者的角度來展開他人對于生存的解讀。他看到惠美的存在主義和精神饑餓,他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里看到了一束光,似乎就是那一瞬他找到了生命的意義。然而現實并沒有那么美好,Ben的出現不僅打破了他跟惠美之間的一種默契和追求,更是給他拋出一個新的生存問題“要怎樣做,才能年紀輕輕過上那樣的生活?悠閑地到處旅行,開著保時捷,在豪宅里煮意面……”最終他給自己的解釋是——偉大的蓋茨比,那種不知道干什么,卻很有錢的,謎一般的年輕人。韓國的蓋茨比太多了,世界上的蓋茨比太多了,他們追求著玩樂般的生活,那我呢?他奔跑于各個塑料棚之間,他不斷追尋惠美的下落,其實是他想打破自身迷茫的探索,渴望從中找到一個突破口。結尾的燃燒,其實可以看作是他的一種釋放。
(三)Ben的精神指引
史蒂芬·元在里面的演出其實跟《行尸走肉》中的形象相差很遠,但我不得不說正是這種遠讓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正是這一種遠將村上小說中那種神秘的存在生動的呈現在我們眼前。
拋開懸疑的劇情,其實我覺得Ben就是《尋羊》中羊男那樣的存在。他儒雅深沉,他話不多,總是帶著微笑,他看似神秘,很富有,生活愜意。他碰到鐘秀總是這樣一句話,小說寫的怎么樣了。
說Ben這個形象是精神導師,在于他的淡然,也在于他的看透一切。大多數人將他看作典型的富二代與鐘秀進行對比,認為影片想凸顯的是一種貧富差距,批判現實生活中貧者更貧,富者更富的社會現象。但我更愿意把他看作是惠美精神的理解者,是鐘秀人生的指引者。
影片中導演設置了這樣一個情節:鐘秀和惠美第一次去Ben的家時,兩人站在陽臺上聊天,鐘秀問過這樣一句話:“你覺得那個人,為什么跟你來往,關于這點你想過嗎?”惠美說:“他說他喜歡我這樣的人,覺得有意思。”我覺得這里是導演故意將觀眾的思想往富二代頻繁換女友、玩弄女孩感情這樣的社會現實上帶,也為下文的懸疑劇情做鋪墊,但村上式的喜歡和有意思是不需要解釋的這么清楚的。
在Ben的家中,Ben親口說出metaphor;在鐘秀家中,Ben告訴鐘秀自己喜歡燒塑料棚,而且是大概每兩個月一次這個剛剛好的節奏;在咖啡館外面,Ben緩緩道出惠美的內心,大概她所依賴的就只有鐘秀了……
Ben的任務大概就是讓鐘秀發現自我,發現自己所要追求的東西,他其實是鐘秀內心的另一種幻化,當他結束了自己使命,便由鐘秀自己結束了這個形象。
看《哭聲》時面對各種解讀,一時有一種頓悟,之后卻是更深的迷茫和糾結,到底結局和導演真實想表達的東西是什么?看到《燃燒》,居然第一次有沖動將自己的想法寫出來,這一刻才發現,很多事情沒有明確的對與錯,“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解讀都有自己的道理,存在即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