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小城里的夜市攤子上,總有些故事。
那是一條后街,生活氣息淹沒了小商鋪的繁盛。薄暮時分,飯后的人群熙熙攘攘,在街邊散步乘涼,遛遛狗,話一話家常。
人漸漸多起來,白天十分慘淡的理發店也漸漸熱鬧,白色的日光燈下,理發師忙碌著,充滿著90年代意味的破舊的黑色皮沙發上,做著等待的客人,在翻閱著過期的廢舊雜志。混沌攤兒,鹵菜店也都還沒有打烊,等著在外做工勞作歸來的人們。大黃狗趴在梧桐樹下,目送著板車拉著沒賣完的水果蹩進小巷子里;老太太帶著學步的孩童,在巷口。在這一條小街上,時興的高科技浪潮都還沒有完全蕩滌到這里來,因而留存著上個世紀的風貌。
小街要從一座橋的引橋下穿過,近引橋的地方,有一個類似街心花園的小廣場,一片有花草,有休息座椅的平地,我且稱之為廣場。不知何時,在那里,支起了一個燒烤攤兒,在晚飯以后,在夏季郁熱黑夜里面徐徐生長起來。一個烤攤兒,一個冷柜,三兩折疊桌,兩個忙碌的身影。
在這樣的小城里的夫妻店燒烤攤兒,往往是男主人油滑,女主人殷勤,十分會張羅生意。女人往往打扮的比較客氣,因為要收銀結賬,而男人著一身常年穿著油膩的燒烤裝備,配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煙氣逼人讓人不愿意多搭話。
而這一家,卻不一樣。這就著路燈開起來的燒烤攤兒,攤主是一對十分年輕的夫婦。男人剃著光頭,戴一頂運動的棒球帽,黑色洗的發灰,卻也干凈,想必是年少時的舊物,身材板正,應該當初也愛運動,面相生的也端正善意;女人個頭過分小巧,于是顯得走起路來動作十分著急,長得很樸實,卻總帶著笑。女人穿著的衣服,也都是舊而干凈,系著紫紅色的細格子圍裙,帶著套袖,看得出生活的勤勉。她也帶著帽子,似乎著帽子能讓靦腆的她多一點勇氣與客人對話,也話不多,服務很殷勤,點菜收賬,跟客人們總有著三言兩語的問候和交談,不時給一點推薦,而男人只顧認真烤串,心無旁騖。
客人點了雞爪,女人從冷柜里取出預先腌好串好的半成品,剪刀麻利去了指甲,放進不銹鋼的盤子里,留在了男人的左手邊的桌子上。男人的刷子沾油,有節奏的從烤串上刷過,翻面,重復,細細的鹽,孜然,辣椒粉,白的黃的紅的,在氤氳的煙氣里徐徐散落在吱吱作響的烤串上,香氣蓬勃而出,每一次的翻面,都果斷而無牽掛,對火候的判斷似乎都因為熟悉而略去了,而他也依舊淡然而寡言,只默默將烤好的放在一邊,再由女人端走。
偶爾聽他開口,操外地口音,才知道,他們是在外地打工認得的。男人少年已是孤兒,于是便隨了女人來了這里。燒烤手藝是自學的,得益做事細致干凈,口味也還受歡迎,生意也還不錯。
一個秋末的晚上,微涼。攤上多了一個粉色外套小女孩,六七歲模樣,生的清秀。客人點菜,她便馬上鉆進冷柜里去取菜。一串,兩串,嘴上還數著。客人調侃,說:“小妹子,你不要數錯了啊,多了我可不多給錢啊!”她靦腆的笑笑,不做聲,而他寡言的爸爸卻笑了,“拿多了不要緊,你拿的就烤了給你吃!”女人也笑了,說她今天作業寫得快,加上外婆從鄉下來了,就放她出來跟著玩了。
燒烤攤子,總是需要開的很晚。在冬日的夜里,她們會支起來一個帳篷一樣的零時房子,里面依然是桌椅,又加了煤爐,重重的煤氣味,但多少有些暖意。在沒有生意的時候,男女就沉默的坐在里面等著,平和,淡然,卻總有勤奮進取的態度,善意而樂觀,就像等來的不是一筆小小的燒烤的生意,而是生活的轉機。
去年寒假,我回到家,因為長久缺乏辣椒的刺激,因而不懼寒風晚上也出門覓食。走過小街,小廣場已是空空,正有些失落,卻發現斜對面的餛飩店隔壁多了一家燒烤的店面,噴繪的招牌還新的十分顯眼。
男人坐在門口就著燒烤架子的炭火取暖,女人在里面的一張桌子上,正在嫻熟的穿著烤串,穿好堆在旁邊一個大大的不銹鋼盆里,盆中已然堆得高高的了,想必是為明日的生意準備的。
圓圓的大燈泡,掛在小小的店面中央,暖黃明亮的燈光灑落,小女孩正趴在傍邊一張桌上歪著頭寫作業。
腳邊,一只黃狗靜靜地趴著,好像睡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