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我隔壁,晚出晚歸,常有男人送她回來。有時一同進門,共度一夜;有時只到門口,她硬把人推出去,“砰”一聲關(guān)上門,黑夜里,男人罵罵咧咧,聲音傳遍整個樓道。
不到一月,就有人對她有意見。好心敲門、客氣勸告,全被她罵出來,最厲害的一次是半夜十二點,去敲門勸告的人被拉進屋里,“哐哐當當”打了十多分鐘,以她勝利結(jié)束。但她的名聲就此遠揚。
對此,我有耳聞。故意與她從無交際。直到她死。
那是夏天,7月初的時候。樓層里家家戶戶都跑出來,問東家問西家,“你家有死老鼠?”
鬧鬧騰騰地時候,一胖男人氣喘吁吁爬上樓來,開她家的門,一邊把鑰匙粗魯?shù)赝边M去,一邊罵,“臭婊子,都七月了,還不交房費!”
鑰匙轉(zhuǎn)了一圈,門就開了。惡臭熏天,侵占了整層樓。
警察來,帶走她尸體,宣告,她已死五天。兇手是她帶回的混混。
“其實我只死了四天零二十個小時,我是四點死的。”她坐在我對面,長卷發(fā)垂在肩前,白色的睡裙上鮮紅的一片,她說她嘗試了許多方法,都去不掉。
我并不看她,手里忙活著點燃另一根女士香煙。她現(xiàn)在不能抽了,但她想聞聞這味道。
風從窗外來,一大片的桂花香,這時離她死亡已有三月,離她走錯路到我家已有兩月,期間桂花開了三次,她說為我嚇我的上司十次、她氣惱自己的衣服十二次、她說要永遠離開五十次。
“把故事講完再走?”我哀求她,同時點燃另一支香煙。
她站著,猶豫了一下,終于坐下來。又開始了她的故事。
這是個小女孩兒的故事。小女孩兒家就住在城東,家境不錯,從小到大成績優(yōu)良,高考時努力考到了本城的一所知名大學。畢業(yè)、找工作、結(jié)婚、生孩子,等孩子長大,等自己老去。一切本可以很順利地進行下去。
直到大二下的一天夜里,她下自習從離宿舍最遠的一教回去。那是冬天,很冷,她把脖子縮進羽絨服里,身子都還是不斷打冷顫。走到一個路燈下時,對面駛來一輛白色汽車,到她跟前時停下了。車窗搖下來,是個長相一般的男人,他說,“同學,請問南門在哪兒?”
“直走,右轉(zhuǎn),再一直出去,就是了。”
“嗯,我還是不清楚,你能給我?guī)穯幔俊?/p>
故事每夜都停在這里。
“好了,我該走了,明天有太陽。”
“再等等,把故事講完。”
“故事講不完。”
一夜過去,太陽迎著冷風,推著白云從東方起來。她站在陽臺上,在光亮中逐漸消失,了無影蹤。
只剩我一個人呆呆傻傻坐著,心里望著,她能把故事講完。
我猜大概是女孩兒還是上車了,車發(fā)出不到十米她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拼命掙扎想從車里出來。不知是幸運還是怎樣,她從車窗里跳出來了,長頭發(fā)纏繞在臉上、頸上,嘴里還嗚咽哭喊著。男人很快停車下來,兩腿騎在她身上,手抱住她的頭往地上砸,直到她徹底昏死過去再無意識。
只是女孩兒從不知道,就在她前方五十米不到的地方,還有個女生,小心蹲在草叢后,嘴被自己的手蒙得嚴嚴實實,眼睛里卻永遠留下了那一幕。
“我盼你能講完故事,我才好對你講一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