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冬，冷冰冰的讓人沒有什么期待，對于小學生的我，也就只是期待著期末考試，考個可以得到獎勵的成績，然后就可以每天鉆在有暖氣的家里，吃著零食看著電視，懶洋洋的期待著過年。

期待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只是忽然被母親送到大姑家，她要去省城的醫(yī)院照顧外公，外公生病了，剛開始只是住在我們縣城的醫(yī)院里，但縣城醫(yī)院醫(yī)療水平一般，就被轉(zhuǎn)到了省城的大醫(yī)院里。

白血病，晚期。

醫(yī)生瞞住了外公，卻在家人們面前使勁搖頭，盡快準備后事吧，可能，熬不過春節(jié)了。

很久沒有見到外公的我，吵著要去醫(yī)院看望外公，也終于被父親領(lǐng)著去了醫(yī)院。第一眼見到外公，因為化療，記憶里他的滿頭白發(fā)已經(jīng)所剩無幾，所以他固執(zhí)的戴著帽子，堅持著保持著自己的形象；因為化療，原本很健壯的他已經(jīng)瘦到變形，眼睛已經(jīng)深深的陷進去，一直以來散發(fā)著光芒的眼睛變的黯淡無光，那雙牽過我我無數(shù)次的雙手，只剩一張皺皺巴巴的皮包裹著。他極力的掩飾著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認真的說這樣挺好，胖了一輩子了，臨老了還能瘦下來，瘦下來顯精神，病也就快好了；因為這身心的折磨，其實他自己都知道內(nèi)心世界早已崩潰。但他似乎不愿意相信這樣的事實，所以他在鼓勵病友要積極配合治療，聽醫(yī)生的話，現(xiàn)在醫(yī)學已經(jīng)發(fā)達了，肯定能治好。我們都知道，這些話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語，他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緩解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和不舍。他一個人勉強的笑著，努力的想讓家人開心一些，但全家人越是聽他這么說越是哭的厲害，剛開始還能夠強迫自己忍著不哭出來，到后來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內(nèi)心。家人的哭泣讓他更加慌張了，但他又沒有任何辦法去說一些安慰的話，他只能用生氣來掩飾著說：“哭啥，我這不是好好的么，在孩子面前，一點大人樣都沒有，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我外甥來看我了，醫(yī)生也不讓我出去，你們中午帶我外甥到外面吃點好吃的啊，我給報銷。”

我沒敢在他面前哭，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哭了，他真的會慌了神。所以努力忍著直到走出病房，一個人蹲在地上，眼淚再也無法忍住，我知道外公得了很嚴重的病，我也偷偷聽到過父母的對話，我不停的問母親，外公的病會好么？會好的是么？你們不覺得外公的精神狀態(tài)特別好么？我并沒有去考慮過母親的感受，直到她也忍不住哭了出來，父親松開我的手去安慰母親，我也終于確定，外公的病真的很嚴重。

吃過中午飯，再次回到那個很壓抑的病房，要和外公道個別，然后就要回去了。

“孩子，回去吧，馬上期末考試了，給外公考個好成績，外公生病了，需要你的好成績來鼓勵一下我，等過年的時候，給你包個最大的紅包好不好。”

我使勁點著頭，使勁的答應(yīng)著，眼淚卻在眼睛里努力克制著，他終究也是看見我哭了，無比慌張的伸手把我拉進他的懷里，摸著我的頭，卻把我抱的更緊了。

“我和你們說啊，我這外甥，剛出生那會我和他爸商量能不能跟我姓呢，我太喜歡這孩子了，可他爸不同意，還和我急眼，但是你們看，這孩子特親我，從小就喜歡黏著我，哈哈哈哈哈......行了，別哭了，你這好好的哭個什么勁啊，不是答應(yīng)過外公，男子漢不能哭的么？讓人家笑話呢。”

他幫我擦掉了我的眼淚，我卻看到他的眼眶也濕潤起來。

“外公，您要好好配合醫(yī)生治療，聽醫(yī)生的話，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期末考試，我一定給您帶獎狀回來。”

“一言為定，外公答應(yīng)你，你們回吧，我有點累了，需要睡一會。”

母親之前一直在醫(yī)院照顧外公，這次被外婆安排和我們一起回家，大姨接替照顧外公，母親不肯，外婆把母親叫到走廊里，緊緊攥著母親的手，眼神里是無可奈何但很堅定的眼神，因為總是一個人找沒人的地方哭，所以聲音是帶著沙啞在和母親說話：“回去吧，回去給你爸準備后事吧，你爸喜歡穿你做出來的衣服，找個好木匠，給你爸好好做個棺材，你爸胖，尺寸一定要大一些，家里的事情，就交給你一家子了，你們這段時間搬到媽那里住吧，院子里總不能一直沒人。女婿，這段時間你就多費心了，棺材的事情你也要盯好了啊，你爸要面子，喜歡排場，不管你爸能扛到什么時候，總是有這一天的，那就好好準備。回去以后，我和你爸的臥室那個大紅箱子里下面有塊繡著牡丹的白色手帕，里面有存折，你們回去把錢取出來，就趕緊著手置辦這些把。”聽外婆交待完這些事情，母親又開始伏在父親肩上哭，父親輕輕拍著母親的肩膀，然后也在盡量顧及著外婆的情緒：“媽，這些事，我回去按照您的意思準備，錢您不用操心了，我爸的后事我掏錢就行，老爺子對我好，我也該盡一份孝心，家里的事情，有我呢，不過您要好好的，不能再把自己熬垮了，該休息就休息，盡量讓我大姐陪床照顧我爸就行。”

我就站在旁邊，直勾勾的看著他們，聽著他們講這些事情，也終于確定了，外公可能真的要離開我們了。

外婆把眼角的淚擦干凈，深呼吸了此次，確定自己的情緒恢復了一些，才轉(zhuǎn)身回到病房里。

外公家的院子很大，冬天的寒風不講道理的吹著，讓人感覺刺骨的冷，院子里那棵禿到不能再禿的棗樹，在寒風里支棱著它本就不柔和的枝丫隨風晃蕩著，偶爾會有一兩只麻雀停留，顯的更是悲涼。

我依然按時上下學，母親請了假，開始操辦著外公的后事。她買布料，裁剪，然后坐在老式縫紉機前給外公做衣服，一邊做一邊流淚，然后終于是泣不成聲的停下來，就望著窗外一個人發(fā)呆；在某個陽光還算明媚的日子里坐在院子里，木匠師傅們已經(jīng)開始忙碌著切割著木料，她就眼睛都不眨的看著，面無表情，時不時的還叮囑一下木匠師傅們，一定要做的平整光滑一些，一邊說一邊又流出淚來；晚上安排完我吃飯和作業(yè)后，就一個人守在電話跟前，等著大姨的電話，那段時間，大姨每天都會給母親打電話，告知外公的病況，母親就那樣盯著電話，一個人沉默著，似乎能一眼望到外公的病房里，看著外公熟睡的樣子，痛苦的樣子。她總是和父親說，其實在她的內(nèi)心里，可能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接受外公去世的消息，但似乎又在期待一種奇跡，這種奇跡沒有任何可能性，只是一個稻草，雖然這根稻草在寒冬里，只需要一股很小的風就可以把她的所有期待瞬間折斷。

父親一邊處理著工作的事情，臨近年底，銀行部門是最忙的時候，但他依然擠出了所有的時間去陪著母親，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母親身上，怕她承受不住即將到來的痛苦，怕她因為要應(yīng)付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而承受不住的身體，所以他總是告訴我，這段時間你要盡可能的讓自己懂事一些，因為我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照顧你。

我乖巧的答應(yīng)著，和母親一樣，似乎也在期待著一樣的奇跡發(fā)生，然后每天看著父母親的表情去猜測一些事情。

這一年的農(nóng)歷臘月二十四，離春節(jié)只有六天，這一天我去學校領(lǐng)成績單，這一天外公終究是沒有熬過去，經(jīng)歷了很痛苦的掙扎后，離開了我們。

去醫(yī)院看望他那次，也就成為了永別。

他去世的那天晚上，無人顧及我，甚至都來不及再次把我送到大姑家，只是把我一個人扔在了那個夜晚里。那一晚，我打開了家里所有的燈，一個人蜷縮在沙發(fā)上，腦子是空白的，內(nèi)心世界也在一點一點的崩塌著。我心里不愿意接受但又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全世界最寵我的老頭，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未來的生活里，他留在我身邊的那些痕跡，也會越來越淡。

外公是一家之主，也是整個家族威望最高的人，因為他的個人能力和人際關(guān)系，記憶里外公家上門找外公辦事的親戚很多，外公不厭其煩的去盡量幫助每一個人，小到處理家庭矛盾，大到幫忙找工作。所以他就是整個家庭的權(quán)威，從我記事開始，極其嚴格的家教無人可以放肆，他統(tǒng)籌的安排著家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甚至家庭成員的相處模式都是由他來決定的。自己姑娘和姑爺吵架，他偏著姑爺，自家兒子和兒媳生氣，他向著兒媳。他說姑爺和兒媳是家里的恩人，是貴賓，因為這些人讓老趙家人丁興旺，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承蒙他們不棄，愿意和自家孩子組建家庭，一定是受委屈的一方，做為長輩，必須要講道理，一碗水要端平。他還總和外人炫耀，自己有四個兒子，四個姑娘，都很孝順。其實他真的只是喜歡，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其實，他已經(jīng)失去了一些親人，所以才更珍惜活著的人。

外公卻是一個重男輕女的人，從我出生第一天開始，這種觀念越發(fā)開始嚴重起來，很不講道理，甚至都沒有原則。

父親說，護士剛把我從手術(shù)室抱出來，他就搶著第一個把我抱著，他先是看了我的耳朵，然后興奮的叫起來：“你們快來看，這孩子耳屏上也有個孔（耳前瘺管），兩個耳朵一邊一個，哈哈哈哈哈，這該是我老趙家的孩子，絕對是親的。女婿啊，要不過幾年你們再要個孩子，這個孩子跟了我趙家姓吧，我太喜歡這孩子了，我給你們養(yǎng)著，行不行？”

父親哪能同意，也急了：“爸，這可不行，我可是劉家的長子，這孩子是長子長孫，您就別難為我了，要不我爹會打死我的，您要不等兩個內(nèi)弟結(jié)了婚，讓給您生孫子好不”。

外公的臉色有點難看，甚至有些黯淡，就把我交到奶奶懷里，然后一個人在病房的走廊里走來走去：“我就是喜歡這孩子，不過也是，人家是劉家的孩子，我哪能這么硬搶呢，我就是開玩笑的，該是誰家孩子就是誰家孩子，外甥也行，我一樣疼。”

其實我的出生并沒有讓爺爺奶奶有多么驚喜，甚至覺得我這個長孫的出生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一定的影響，所以，奶奶在我出生第二天就毫無緣由的匆匆回了老家，留下了一臉無奈的父親。

很幸運的是，從母親出院，外公就很開心的直接把我和母親接到了他家里，然后安排父親該上班就上班，他和外婆來照顧我們娘倆。雖然他內(nèi)心是有些不滿的，因為爺爺奶奶的冷漠讓他生氣。

他開始寵著我，愈發(fā)的固執(zhí)起來，哪怕會因為我而得罪全家人。

三歲那年元宵節(jié)，父母帶我去街上看花燈，在我的鬧騰下給我買了一個小彩燈，打開開關(guān)后可以變幻出不同的顏色，我自顧自的玩著花燈，已經(jīng)是很開心了。直到遇見外公和大姨一家。表姐比我大一歲，那一晚，她的手里也有一盞花燈，只是花燈比我的要精致很多。小孩子，看著別人的玩具比自己好時，都會盯著別人手里的玩具看。外公先是看著我盯著表姐手里的花燈，然后開始訓斥父母，嫌棄父母就不能給我買個好一點的玩具么？接下來就是蠻不講理的從表姐手里奪過花燈，塞到我手里，然后把我的花燈給了表姐。大姨和大姨夫的一臉疑惑、表姐的委屈和哭鬧，父母的尷尬，我突如其來的驚喜和外公一臉滿足的笑容。沒有人敢多說什么，誰都知道他的脾氣，誰都知道他是有多寵我，誰也不敢因為不滿而得罪這個毫不講理的老頭。

五歲的春節(jié)，外公家里忽然有了一臺老式照相機，按照我家鄉(xiāng)的習俗，正月初四是回娘家的日子。外公那天一邊催促著我們早一點去他家，自己更是早早的開始準備著一桌飯菜。因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吃完飯后照全家福，他不停的念叨著今年終于不用去照相館了，就在自家院子里拍，這樣更溫暖一些。一家人開在他的安排下吃完飯，然后把全家福拍完，外公一把抱起我，說是要抱著我拍一張照片。等我和外公拍完以后，表姐跑過來也要和外公一起拍照，外公卻依然還是抱著我，并沒有要放下我的意思，然后不耐煩的告訴表姐：“找你外婆去，讓你外婆和你一起拍吧，姑娘家的就得和外婆拍照，我累了，要回屋午休去了”說完以后才把我放下，拍了拍我腦袋后就一個人進了屋子。留下的依然是一家人的尷尬和沉默。

等我開始上小學時，小學離外公家很近，外公三番五次和父母提出要求我住他家，他來照顧我，還找很多理由，比如父母工作忙沒時間照顧我，比如離家比較遠。父母總是推辭著，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外公不理父母，說父母自私，光顧著工作掙錢，都無暇把我照顧好。直到有一次因為母親下鄉(xiāng)出差，本來那段時間是父親接我回家的，有一天父親臨時開會沒有去接我，我在等了很久都等不不到父親后，一個人就跑到外公家，還丟掉了圍巾和手套。外公從院子里把狼狽的我領(lǐng)回屋里，安排我吃完晚飯后又輔導我寫作業(yè)，并早早的給我鋪好了床。直到父親匆匆趕到外公家后，外公大發(fā)雷霆并強烈要求以后由他來接送我上學，然后照顧我。在父母認錯、懇求后，最終和外公妥協(xié)了，由他負責每天接送我，然后父母下班后去他家里接我，如果超過晚上八點半，就不用去接我了，理由是我需要早睡。

那時的我，在外公的溺愛下開始變的有些放肆，雖然我的家庭家教真的很嚴格，但有外公寵著我，難免還是做出一些過分的事情，后來因為作業(yè)問題，在父母一邊教一邊指責的情況下，我開始亂了陣腳，我開始頂嘴，然后父母給了我記憶深刻的唯一一次混合雙打，打的我很委屈，打的我很不服氣，打的我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等他們打完了，不理我了，我悄悄的給外公打電話告狀，電話這頭我眼淚啪啪的掉，越說越委屈，上氣不接下氣的哭，電話那頭外公開始咆哮起來。父母看著我委屈的樣子，又氣又害怕，在當時的我的內(nèi)心世界里，覺得他們真的闖禍了。半個小時以后，外公坐在了我家沙發(fā)上，父母低著腦袋站在他對面。外公先是確定了我沒什么事，然后開始訓斥父母，能不能對孩子有些耐心，長本事了你們，誰家打孩子是混合雙打的，說完就要給我收拾生活用品和作業(yè)，要帶我回他家。父母又是道歉認錯又是保證以后再也不這樣了，外公才安撫好我后離開。

家里的親戚都說，等外公有了孫子后，我這個外甥也就失寵了，而我，似乎對這件事深信不疑。

直到表弟的出生，我開始刻意的回避著去外公家，因為我怕我去了，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失寵了。外公開始沒有很在意，還沉浸在有了孫子的喜悅中，直到很長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好久沒有見到我了，就給母親打電話問我這么好久不去看他，母親說孩子不知道從誰那里聽說的，說您有了孫子了，就不和他親了，心里有了陰影，不敢去看您了，怕您不和他親了。

外公只是說這周末沒事，所有人來家里吃飯，好久沒聚了。

那個周末，我們都聚到外公家，雖然我是不愿意去的。

他和外婆忙了一上午，準備了兩桌菜，待開飯時，我悄悄的坐到小桌上（外公定的規(guī)矩，大桌子是他和外婆、家里的女兒、女婿還有兒子坐的，小桌是兒媳婦和我們小孩坐的），還刻意的避開了他可以看到我的位置。他做完最后一道菜，準備上桌吃飯時，忽然說讓我去大桌挨著他坐，全家人一臉疑惑的看著他，等著他給一個合理的理由，外公沒有給任何人解釋，只是招手讓我坐到他身邊。

“你現(xiàn)在是大孩子了，從今天開始，以后你到大桌吃飯，挨著我坐，趕緊過來，你個臭孩子，這么長時間也不來看姥爺，看看，外公給你做了多少好吃的，都是你喜歡吃的。”

我抬頭看著他，又看著父親，等待著父親的指令。

父親有些尷尬，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外公對我的寵愛是不講道理的，他內(nèi)心深處也在擔心家人的感受。

“爸，你不能這么慣他，他都那么大孩子了，應(yīng)該要懂規(guī)矩。”

“規(guī)矩是我定的，我今天就改了這規(guī)矩，他還是個孩子，你和孩子較什么勁啊,真是的，那我就喜歡我外甥，誰敢有意見？”

他并沒有再理會別人的感受，只是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領(lǐng)到了大桌上，然后開始給我的碗里夾菜。

“你記住啊，外公疼你，外公會一直疼你的，你不能聽他們瞎說，這樣你會傷了外公心的，外公是有了孫子了，外公肯定疼，但并不影響外公疼你啊，我兩個都疼，都寵，你是哥哥，以后你也得疼你表弟，好不好？”

沒有人敢再反駁什么，只是看著我坐在他身邊，只是看著他把雞腿夾給我，看著他寵溺的看著我。

從那天開始，外公一邊疼愛著表弟，一邊寵愛著我。他一只手抱著表弟，一只手牽著我。滿臉笑意，和路過的熟人打著招呼，并且享受著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就這樣，僅僅過去了一年。

一九九七年冬，他沒有扛過那個春節(jié)，在我還沒有來得及把成績單拿給他看，他就離開了，甚至都沒有等到見我最后一面。

外婆一邊安排著外公的后事，一邊悲傷到暈厥。家人們操辦著大大小小的事情，無暇顧及我，也無暇顧及只有兩歲的表弟，他看著一院子的人們，被嚇壞了，就不停的哭，我就抱起哇哇大哭的表弟，坐在了大門外的石階上，那個外公總是坐在的石階上，哄著表弟，然后感受著自己的世界，慢慢崩塌。

外公，您說等我十二歲圓鎖的時候，一定要親自主持，這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生日，必須由您來安排。

外公，您說您一定會看著我長大，看著我考上大學，看著我工作，看著我結(jié)婚，看著我也有了孩子，我的孩子還可以坐在你的懷里，扯著你的白胡子，然后聽我給您匯報我的生活。您還說您一定要四世同堂，到那個時候，全家人一定要再拍全家福，您就坐在最中間，抱著我們的后代，那時所有人都可以寵著你這個糟老頭子，每天都有人逗你開心。

外公，全家人還是如您所愿，和睦相處，我們依然在一起，一起承擔所有的事情，雖然后來這個家已經(jīng)變的支離破碎，但全家人依然還是緊緊的在一起，相互幫助，互相抱團。

外公，家里真的四世同堂了，只是您沒有等到這一天。

外公，我出生時您第一次抱著我說的話，后來應(yīng)驗了，我十四歲的時候，咱們老趙家保住了我這個沒爹的孩子，讓我依然覺得，我沒有很孤單，因為他們還在照顧我，看著我長大。

外公，后來的我很孤單，我也沒有成為很優(yōu)秀的那一個，我經(jīng)歷了更長時間的黑暗，我總是在想，如果在這樣的黑暗里，您在我身邊，我會好一些。

二十三年后，我的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外公的任何痕跡，他已經(jīng)離開我太久了。但我還是會很想他，還會想起，那十一年里，在他身邊放肆的日子。短暫而美好，卻永遠不會再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