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座落在太行山腳下的小村莊,名字叫做鎖云莊,因為村子旁邊的鎖云湖而得名。母親說我本來是沒機會知道村莊的名字的,因為在出生的第三個月,我得了一場大病。母親沒說是什么病,總之是可以讓那時的我失去生存權利的病。家人抱著我到縣城醫院的時候,我已經有一只半腳踏進了鬼門關,醫生們誰都不敢接受我,而是建議家人送我去市里。可以當時的情況,我肯定會死在去市里的路上。就像所有小說中的男主角在危急時刻總會出現轉機一樣,在我性命攸關的時候,一個人出現了,這個人在縣城的這所醫院說話還算有分量。他的一句話讓我得以在最短時間內得到了最好的治療。這個人是我老爺的的親弟弟,我也叫他姥爺。所以后來我還是有機會知道了村莊的名字,并在村莊中長大。他們都說我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呵呵,后福不知道有沒有,反正現在,至少目前并沒有什么福可言。整日得為了那點少的可憐的錢勞碌。在我學會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等所有親戚的稱呼后,我說了一句讓家人很吃驚的話。我說“鎖云湖。”家人之所以吃驚是因為他們沒有教過我這三個字。可我從街上別人的嘴里聽過。幼小的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就記住了。當然,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這三個字是一個湖的名字。 家人在吃驚之余跟我講了鎖云湖的故事。那時候的我是不可能記得住那么多的。在我長大后,我又專門問過家人鎖云湖的故事。所以現在能把它寫在這里。
已經記不清是什么年代,好幾個村子的人都被征召去修一個大水庫。在衙役們的監督下,人們不分晝夜寒暑地勞作。但是官府還是不滿意,鞭子總是無情的落在村民們的身上。越來越多的人倒在了他們自己新挖出來的泥土里。這天,人們和往常一樣勞作著,天上的太陽毒的像是要把人們烤化。就在人們一品哀嘆聲中,一朵云,一朵巨大的云飄了過來,這朵云覆蓋了所有有村民勞作的地方,村民們一下子涼快了很多。連衙役們也感謝這朵云的到來。一位老者放心手里的工具,朝云朵飄來的方向跪拜了下去。老者的這個舉動得到了所有村民們的贊同和效仿。他們仿佛聽見有銀鈴般的笑聲從云朵里傳出。從那天起,每當天氣熱得人們喘不過氣來時,那朵云就會出現在人們上方的天空里,為人們遮出一片陰涼。過了三年,水庫終于修完了。水庫完工的這一天又是一個大熱天,而那朵云也和往常一樣出現在人們上方的天空。在最后一鐵鍬土被挖開后,整個工程宣告完工。而這時,第一位朝云朵跪拜的老者又跪拜了下去,所有的人都跪拜了下去。他們誠懇的祈求,祈求藏在這朵云里的神仙能現身讓他們拜謝。他們堅信這朵云里是有一個神仙的。神仙他們沒看見,但是在他們跪拜的時候,那云朵里面仿佛又傳出銀鈴般的笑聲,且逐漸散了開去。人們仿佛聽見了一聲“鎖云仙子”。 鎖云湖由此而來。
那個小村莊,除了鎖云湖,還有龍頭山。在村南,有一座山,形似傳說中的動物龍的頭部,故名龍頭山。在我寫這些東西的時候,這座山已經不再像龍頭了。原因就是路。
記憶里,第一次見到村子和外界聯系的路是有一次去外婆家。那是一條山路,在村子的西北邊。可能是走得年代長了,那條路還是比較寬的。但是是沒有辦法通過一輛自行車的,因為路上隨處都是亂石和荊棘。從我家到外婆家有8里地的路途,花一個半小時能走到。第二條路,也是山路,在村子的東北邊。那是在我第一次到外地讀書時走過的路。這條路要稍好一點,路上沒有那么多的亂石和荊棘,可以走自行車。那個時候,龍頭山還是龍頭山,他橫在村子的南邊。任何人想要外出,必須要先繞到村子的北邊,然后選擇東邊或西邊的山路。
村子西北邊和東北邊的兩條山路現在已經基本上沒有人走了,因為村南的龍頭山被人們劈了開來,修筑了一條橫貫東西的主道。具體是什么時候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年突然來了很多人,帶著各種我不認識的儀器,在村子里呆了半個月,然后就走了。等他們再回來的時候,帶來了更多的人。然后龍頭山就開始不再那么像龍頭了。在我長大后知道當年修路還出現了一些波折。那時,山西那邊有大量的煤需要往祖國的東邊運,而我們村再往西走大約10里地就進入山西境內了。所以政府決定在我們村修一條直通山西的大路。經過勘測,劈開龍頭山是最佳方案。但是在路修到還沒有一半的時候,就遭到了村里一部分人的堅決阻撓。這部分人全是村子里的老一輩人物,他們阻撓的緣由有二:一是占了他們的的田地,二是破壞了村子里的風水。我不知道整個過程是什么樣的,但是最終是,晉煤東運的路修在了鄰村,而龍頭山也無法再恢復原貌。又過了些年,那些老人差不多都去了。而人們也逐漸意識到龍頭山帶給人們的,好像除了出行的不方便,并沒有其他的東西。就著之前修路的基礎,人們終于還是把整個龍頭山劈了開來。從此,人們往東進縣城,往西串親戚都方便了很多很多。現在,更是有大小十幾輛客車通過村子。而整個修路過程帶來的結果除了人們出行方便外還有兩個:一是鄰村迅速致富,大大小小的煤場布滿了村子的周圍。二是幾位還在的老人把村子里好多年沒出什么人才的原因歸結于龍頭山的被破壞。
自從龍頭山被劈開,村子里通了客車,人們的出行就方便的多了。從這條路出發,30分鐘的車程就能到縣城。我到縣城求學后,每次回家也是走這條路。僅靠這條路的北邊,是一座石拱橋。橋的下邊是一條不太淺的小河,河水清涼而它透徹,可以看見水里嬉戲的魚兒。這條河發源于村西的一片密林,一直流到村東,和村東的小河匯合。這些,都是我很小時候的事。在我逐漸長大的同時,村西的密林沒了,橋下的河流也沒了。愚笨的村干部,為了自己的腰包,出賣了村莊的環境。當看到那一棵棵樹被無情的砍伐時,我聽見了它們哭泣的聲音。1996年洪水的時候,這座橋被沖塌了。在洪水退了之后,村民們自發的組織起來,重新修筑并加固了這座石拱橋。在新橋落成的第九天,一個小孩在橋上玩,不小心摔了下去。橋下是一堆亂石,幸運的是,小孩并沒有死。那個小孩是村主任的次子。
石拱橋的西邊是一片空白的場地,東邊也是一片空白的場地。這兩塊場地,我們叫作“場”。每年小麥成熟時,村民們都會把自家的小麥集中起來,放到場上屬于自己家的那一片地方。然后等著村子里那唯一的一臺機器來把買隨和麥秸分開。記得在每年麥收時節,場上總是人來人往。大家親切的打招呼,相互詢問各自的收成。整個村莊的氣氛都因此顯得熱鬧而和諧。只可惜,這些都只是存在于記憶中的事情了。現在,場已經沒了,那種熱鬧、和諧也不會再出現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人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都有了自己的機器,在自己家里處理自己的小麥。那兩個場也變成了私人的,而這些私人都是村干部的親戚。村子里的人們從某一刻起,開始互相攀比起來,比誰家的男人有本事,比誰家的孩子在在外邊打工掙錢多...... 人們的眼睛成了紅色,開始巴結有錢的,瞧不起沒錢的。在村子里,有了一股邪氣。再后來,邪氣雖然不再那么勢盛,但卻始終存在于村莊。
在石拱橋的旁邊,有一家小賣部。在我很小的時候,這家小賣部就已經存在了。小賣部的主人是一對夫妻,他們一直到現在都在經營著這個小麥部。這個小賣部的歷史見證了村莊人們在物質收入方面的變化。在我的記憶中,小賣部最開始只是供應各家所需的油、鹽、醬、醋等。我小時候,花5分錢從這里買根冰棍,放在嘴里能嘬上半天。花6毛錢買一袋華龍方便面,就是幸福的級別了。隨著我的成長,小賣部里的東西由最初的油鹽醬醋,加上冰棍、方便面,再到普通的煙、酒、各種飲料,再到中檔、高檔的煙、酒,各種小食品......小賣部也曾經出現過競爭對手,但都是曇花一現,人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家歷史悠久的。憑著這個小賣部,這對夫妻蓋起了村里的第一棟樓房,雖然只有兩層。這也告訴人們一個道理,成功屬于那些堅持到底的人。
對這對夫妻,我有兩個印象:一是聽村里人說他們幾十年從來沒有紅過一次臉,吵過一次架。二是他們的二女兒和我是小學同學,長得很漂亮,后來嫁給了王飛。王飛是我兒時的一個伙伴,他娶我那同學時,他爹是村主任。
過了小賣部不遠,就是村子里唯一的教育機構—小學。就這所小學,也只能教育孩子們到四年級。在我的記憶中,這所小學里老師最多的時候,加上校長一共是三個。最少的時候,只有校長一個人。我剛上學的時候,學校里是老師最多的時候,一位王老師,教學前班;一位申老師,教一年級和三年級;校長姓王,教二年級和四年級。整個學校一共有三間教室和一個圖書室。我在學前班的時候,出了名的淘氣。上學第一天,我背對著老師聽課,但是老師教的東西我倒背如流。王老師說我“芯靈兒”,就是聰明的意思。但是申老師對此恨不以為然,并斷定我將來的學習不會好到哪里去。在我上一年級的時候,或許是為了讓申老師當年的斷言成為事實,每次考試我都是第一,而且是倒數的。每次考完試我都會被申老師的右手食指點在額頭上,而且要很用力的點幾下。如此過了一年,在我二年級的時候,可能是申老師的一指禪有了成效,我突然間開了竅,每次考試都要拿到整個鎮的第一名。申老師除了驚訝沒有別的,而王校長就很高興了,因為每次我考第一的時候也就是她領獎金的時候。等我跟著申老師念三年級的時候,申老師就不再用一指禪對付我了。我的學習成績一直保持著優良的勢頭,并成為村里大人教育孩子的典范。村里人對我“學習好”這一印象一直持續到我大學畢業,而事實上,我的學業從高中起就一落千丈了。這點我在《畢業證書》里提到過。在我從村里的學校畢業,到外地求學的那些年,這所學校有有了變化,其中老師只剩下一名,就是王校長。而學校的一半地方被賣給了村子里一個很有錢的人,他在那里蓋起了住房。我每次過年的時候會去申老師家里看看她,因為我始終忘不了他的一指禪。
當然,申老師也不是光用一指禪對付我的。記得有一次我得了病,從醫院回來后,申老師就買了餅干去看我。那還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家人以外的人給我買吃的。
前面提到過鎖云湖。鎖云湖,那個美麗的小湖。水是藍的,湖邊的山是綠的。我一直感到慶幸,我小時候在學會游泳之前那么多次在湖里玩耍,沒有被龍王找去做駙馬。而后來我學會游泳完全是一次偶然。那次,我們幾個去鎖云湖下流的一條河里玩耍。我一個不小心就被淹到了,驚慌的我開始了本能的掙扎。不知道掙扎中哪個動作做對了。我的身體居然漂浮了起來。在當時的我而言,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很及時地抓住那種感覺,并成功的使自己可以長時間的票浮在水面。從此,我學會了最簡單的游泳方式——狗爬。回家后,我告訴了家人,被父親表揚,被母親呵斥。我家在村子那條古老街道的西頭,從家里往東走兩分鐘就到了村里的小學。夏天放學后,我和弟弟回家寫完作業就會到村東那條小河去玩,就是我學會游泳的那條河。那條河一部分是泉水,一部分是鎖云湖里流出的水。這兩部分組成的小河,一直蜿蜒向東,和下邊村子的河匯合。我堅信匯合后的河水會一直向東,流到大海。我們在小河里的內容有兩個,一是游泳,二是捉魚、逮螃蟹。每次到了河里,我們把網撒到河里,然后就下河游泳。等我們游夠了,漁網上也就有貨了。我們把魚摘下來,用嫩綠的枝條穿起來,在岸邊生起的篝火上烤。等烤熟了,再撒上從家里帶來的鹽。那味道,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等吃飽了,我們就再下河。這一次下河就是逮螃蟹了,螃蟹愛鉆在石頭下邊,所以得掀起一塊塊的石頭去尋找。憑我們的經驗,每次都能滿載而歸。回家后,央求母親或紅燒、或干炸,又是一頓美餐。只可惜,那小河現今已經不存在了。仔細想來,自己那時候也算是破壞生態平衡了。
記得前面提到過龍頭山,小時候,除了河里的快樂,就數山上的開心了。龍頭山在村南,蜿蜒有五、六里地。山上有很多樹,其中有一種叫作黑棗樹。這種樹在每年秋天會結出果實,橢圓形的,呈黑色,不大,我們叫它黑棗。那天,我和弟弟在山上玩耍,看見了兩顆黑棗樹。本來看見黑棗樹沒有什么,可是我們看見了樹下的果實,滿滿一地,像是鋪了一層黑色的地毯。我和弟弟開始爭搶那些果實。黑棗的味道很不錯,像后來吃過的大白兔奶糖。我倆吃了個飽。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問我們去哪兒了,干什么了。我們只說去山上玩了,沒說吃黑棗的事,因為母親是嚴禁我們在外邊亂吃東西的。
第二天,我和弟弟同時生病了。癥狀是吃不下東西,一吃就吐。腸道被阻塞了,排不出體內的廢物。我和弟弟小,壓根沒把這病和吃黑棗聯系到一塊兒。所以在母親追問我們是不是在外邊吃了什么東西的時候,我們僅僅是因為怕被責怪,都沒有說。多年后,我才知道兄弟倆當時的做法是多么可笑。看著病重的兒子,母親怎么還會有責怪之意呢。當時正好是小兒乙肝流行的時期,我和弟弟的病癥又和其類似,所以,醫生把我們當成是小兒乙肝患者來治療。在整個治療過程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醫生們在半夜的時候,拿著一種長6cm的針來刺我的膝蓋。那種疼,在我病好后幾年都忘不了。雖然醫院的醫生們礙于院長是我的姥爺,無不盡心盡力。但怎奈當時的醫療條件有限,他們一開始又因為我和弟弟的隱瞞而使診斷方向發生了錯誤,所以治療一直沒什么起色。在被折騰了20天后,我和弟弟開始意識到這次得病可能和那天的吃黑棗有關系。于是我把這一事件告訴了母親。醫生從母親嘴里得知我倆曾大量吞吃黑棗后,馬上改變了診斷方向和治療發放。被洗胃后,我有了21天來的第一次排泄。整個人頓時變得輕松起來,一口氣吃下了母親買后來的所有油條。
我和弟弟回家養病。在回家的第二天,申老師來看我們,還帶著幾袋餅干。那餅干我和弟弟分而食之,都覺得很好吃。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其人以外的人給我買東西吃。長大后,我知道那餅干里有種叫師生情的東西。后來我又碰到過很多對我好的老師,我叫他們恩師。可是,到現在,我誰的恩也報不了。
母親和我說過,我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去我母親家提親時,就帶了兩斤紅糖。我就想,那時候的紅糖可真值錢。
小時候的記憶中,父母是會經常吵架甚至打架的。這種狀況持續到我弟弟上學。當我們兄弟兩個一起伸手朝他們要學費時,他們意識到了什么。后來,父親就外出打工去了。他們倆人也不再吵架、打架了。父親那時是在一座山上開礦,堅強的母親不愿自己的丈夫一個人受累,就自己做點兒針頭線腦的小買賣。到后來,父親的身體適應不了山上的活兒了,就回家和母親一起做點小買賣。他們的小買賣一直做到現在,供我念完了大學,給弟弟蓋起了新房,供妹妹念著高中。
我那弟弟比我聰明,但是不喜歡念書。在他念到初二的時候,就輟學了。那一年,村里念初二的一共四個人,一起輟學,就想商量好了似的。輟學后,弟弟就開始在社會上飄蕩,直到他在浙江一家進出口公司工作并在那里找了一個對象后才穩定下來。我大學畢業時,弟弟在那里工作已經三年,和女友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我畢業參加工作一年后,弟弟卻和女友分手了,并辭去了那份工作。我問家人是怎么回事,家人說是女方家人不同意。我問怎么連工作也辭了,母親說是父親不讓弟弟去了。
我和弟弟小時候今本上是離不開山河水的。除了常去的村東那條河,我們還經常到山里。到山里,一是捉野兔,一是逮蝎子。從集上買來專門的鐵絲,制成圓環兒,放在野兔經常出沒的地方,隔個一、兩天過去,99%的機率會收獲一只野兔。回家讓母親燉了,肉味鮮美。只有一次,我和弟弟在下套后的第二天去檢收成果。在一處套兒上,有只灰色的兔子在掙扎。我和弟弟熟練地上前將兔子從那套兒里“解救”下來,想著午飯又有兔肉可以吃了。誰知道一個不留神,那兔子從弟弟手中掙脫了。我和弟弟并不急,因為我們在一見到這只兔子的時候就發現它的前后腿各有一條嚴重受傷,流了很多血,它跑不遠。果然,那兔子在跑出50米左右時便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了。弟弟走上前去伸手要抓它。在弟弟的手離它大概十公分時,它突的一下又站了起來,把我倆瞎了一跳。這還不算,再次站立起來的兔子居然是倆后腿著地,成人形站立。兩只前爪還搭在一起,向我們做起了揖。爺爺講的一些精怪故事出現在腦海里,我和弟弟都愣了。最終,我和弟弟沒敢捉那只兔子。回家后,我倆跟爺爺講了這件事情。爺爺說了兩句話:你們做得對,以后不用再去下套兒了。前一句我們聽明白了,后一句我們沒懂。但后來我們懂了。因為從那以后,我們再沒有套住過一只兔子。
除了捉兔子,我和弟弟還上山抓蝎子。蝎子可以賣錢,記得當時大個兒的五毛錢,小點兒的兩毛五。平時白天要上學,我和弟弟都是在傍晚放學后到附近的山上去碰運氣。周末不用上學,我和弟弟會到遠一點兒的地方去。后倆,有人發明了一種燈,專門用來在晚上捉蝎子。蝎子是晝伏夜出的,白天去捉,他們在暗,我們在明。自從有了那種燈,晚上我和弟弟拎著它在村南的路上轉一圈,暴露在燈下的蝎子往往比白天我們跑一天捉到的還多。
在捉蝎子的時候,偶爾會遇到蛇。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在勝利返回的時候看到路邊一塊石頭,憑經驗,那下邊肯定藏著蝎子。弟弟打著燈,我搬開了石頭。有沒有蝎子我沒看見,因為我看見,凄慘的月光下,一條青蛇正昂首吐信,滿懷敵意的看著我。我反手把石頭砸到那蛇身上,招呼弟弟撒腿就跑。那蛇最后倒是沒有再追上來。有時候,和我們遭遇的蛇會攻擊我們。因為遇到的蛇都是單個兒的,所以在躲不開的情況下,我們會選擇將它擊殺。有很多次,我們再發現蝎子的同時發現蛇。我一直不明白這兩種動物為什么會攪和在一起,直到后來我學會了一個成語:蛇蝎心腸。
我和弟弟捉到第一只兔子時,妹妹也到了上學的年齡。這個妹妹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走進我們的生活的。只記得在我和弟弟都還小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更小的妹妹了。每次,家人去地里干活,我和弟弟就負責在家照顧妹妹。剛開始時,我和弟弟對這個妹妹是很感興趣的。妹妹剛開始學說話時,除了爸爸、媽媽還學會了一個詞“哈佛”。無論你問她什么問題還是和她說什么話,她的回應就這一個詞。在我逐漸長大并知道了哈佛這所大學的名稱后,很是訝異地認為,也許妹妹將來的學業會有大成。直到多年后,妹妹很是平常的學績讓我明白了兩個哈佛的概念是絕對不一樣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和弟弟到了討厭女孩的年齡段。這種討厭也包括了我們的妹妹。多年后再想起那時候,覺得自己真是一個不稱職的哥哥。尤其是在找了一個從小就被自己的哥哥寵壞的女孩作對象后,每天聽她講自己的哥哥是如何如何疼自己,更加覺得自己那時候真是不該欺負妹妹。我那女友總是在我耳邊講述她哥哥的優秀,讓我產生一種莫名的情緒,覺得自己只是她哥哥的影子而已。而我們也終于在一個美麗的黃昏結束了三年的戀情。至今我尤清晰地記得,那個黃昏,殘陽如血。
知道我和女友分手后,爺爺很是可惜。爺爺挺喜歡那個女孩。爺爺是一個老實了一輩子的人。小時候,我喜歡纏著爺爺給我講故事。爺爺知道很多。從爺爺嘴里,我知道了楊家將、岳武穆,包青天、海瑞,李世民、武則天......? 在我后來的學業生涯中,歷史這門學科的成績一直是人中之驕者,這不得不歸功于爺爺的故事。爺爺還有一個本領就是編曲兒。爺爺能把歷史上的故事、現實中的事情都編成朗朗上口的小曲兒。“天下大將數楊凌,靈神土地韓文公,攻打北京闖王座,坐過八臺包文拯,正定皇爺沒有后,后軍獨父李世龍,龍王搬家返東海,海瑞收功把氣生,生氣斗毆秦叔寶,保了兩位皇嫂游遍京,驚天動地一聲喊,反了幽州小羅成......”爺爺講的那個曲兒很長很長,到現在,我就記得這些了。
爺爺一生為人正直,忠懇。在他的二兒子,也就是我父親任職村委會會計一職時,一分錢都沒有撈到。就是因為爺爺這名老黨員的存在。
和爺爺一起生活了一輩子,并先爺爺而去的奶奶是一個幸福的妻子。因為她有一個最疼她的丈夫。奶奶身上的衣服經常會換,而爺爺身上的衣服就和爺爺很親,經常是一年都不舍得離開爺爺的身子。爺爺經常去趕集,回家時會買很多好吃的,但我從未見他吃過。看著奶奶吃,他就比自己吃了還高興。每次兩人有不同意見時,爺爺總是盡可能謙讓著奶奶,被奶奶很兇地罵。
在我上大學的第一年,奶奶病逝。趕回家的我并沒有多大悲哀,因為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自然規律。但當我一眼看見在床上滿臉淚痕,并且像個傻子一樣囈語的爺爺時,我的鼻子前所未有的酸了。
奶奶是幸福的,也是聰明的。她選擇了走在爺爺的前邊,把孤獨和落寞留給了爺爺。
埋葬奶奶那天,天很藍。在盛著奶奶那已經冰冷了五天的身體的棺木被下放到墓穴,最后一鍬土落到那黃土堆上時,一個響雷在空中炸開,一道閃電撕裂天空,沖著墓地的方向而來。被驚呆了的人們,誰都沒有注意到有東西順著那道閃電飛上了天。因為怕爺爺過度悲傷,下葬奶奶的時候沒讓爺爺跟著去。回家后,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爺爺。沒想到爺爺竟一下子高興了起來。爺爺說那是老天爺派人接奶奶上天享福去了。
奶奶是不是上天享福去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個同族的叔父沒有參加奶奶的葬禮。那個叔父的父親和我爺爺是親兄弟倆。記得小時候,我還經常被母親領著去他家玩兒。后來,他做了村主任,并且在一次醉酒后幫別人欺負了我的家人。把我家新栽的一棵樹苗給拔了。從那以后,我們就不在往來。那次事件讓我幼小的心靈里流下了被欺凌的印象,并想著有朝一日要把那個叔父好好教訓一頓。可當我長大,并有能力來做這件事的時候,卻覺得教訓他是自貶身價了。
村里人都說我像我的伯父,我父親那個可憐的哥哥。伯父從小喜歡作畫,而且聽村里的老人說,他畫什么像什么。可惜的是因為那時的經濟條件,致使伯父在一次大病中治療沒能徹底。從此,伯父雙腿癱瘓,智力嚴重下降。小時候,我經常間別人扔掉的煙頭給伯父抽。每次伯父拿著我遞給他的煙頭,都很高興。而我的伯父等不及我有能力給他買回整包的香煙就去世了。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像伯父的東西。但有一點,我對作畫一竅不通。從小,我喜歡讀書。從《兒童大世界》、《格林童話》到《故事會》、《民間傳奇故事》到《三國英雄轉》再到《微型小說》、《小小說選刊》又到《倚天屠龍記》、《小李飛刀》直到后來的《白鹿原》、《平凡的世界》......? 從我識字的第一天開始,書就成了我的第一個,也是一輩子的戀人。到現在,只要有本喜歡的書捧在手里,我可以什么都不干,一直把它讀完。
我的書友有一個,是村里的王飛。就是后來他爹當了村主任,并且在他爹當村主任的時候娶了我那漂亮女同學的王飛。小的時候,5毛錢一本《童話大王》,我倆輪著看。大多時候我們是沒有閑錢買書的。于是少不更事的我們學會了偷。離村子5里地的一個村莊,每月逢五河逢十都有集市。集市上有一個書攤。我連會在趕集的時候光顧這家書攤。王飛往往會為了一本書和老板在那里討價還價半天,而我就趁此機會下手。等下一個集的時候,我們會把上一次偷的書“還”回去。正所謂“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在第八十一次偷書的時候,一個“多管閑事”的顧客把我倆逮個正著。書攤的老板是一位和藹的老者,他把我倆帶到書攤后的小屋內,微笑著看著我倆,說了兩句話。“小仔子,以后我的書,你們隨便借走看,但是不許再偷。”這句話讓我和王飛覺得一下子到了天堂。接著那老者又說了一句話“每次來我這兒偷書,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到嗎。”這句話讓我和王飛一致認為,老者簡直就像我們剛剛看完的《三國英雄傳》里的諸葛亮一般神機妙算。
我感謝那位老者的處理方式。他讓我不但有了接觸大量書籍的機會,而且消除了一次在我心靈里留下創傷的隱患。
后來,王飛不再讀書。他開始掙錢,娶媳婦,當爹......? 在我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王飛已經是有一個女兒的爹了。除了這個女兒,他還有一個肥胖的身軀。他爹充分把握住當村主任的機會,徹底發家致富。現在,他家是村子里數得著的富戶之一。
現在,每次回家我都會去王飛家看看。因為我還在看書。
我的手機里有一部分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是貓、狗、牛。也許因為我是牛年出生的,所以從小我就對牛有種特別的感情。蘿卜角是在我童年記憶里留下印跡的一頭牛。它渾身的皮毛都是金黃色的,頭上兩只角長得像成熟了的大白蘿卜,因此得名蘿卜角。小時候,家里窮,買不起哪怕是和機械化沾點邊兒的東西。家里六、七口人的田地全靠蘿卜角來耕種。別人家的牛在耕地時需要有人在前頭牽著。蘿卜角不用,它自己知道該朝哪兒走,到哪兒該拐彎兒。有時候因為淘氣被家人打了、罵了,我就去找它。它總是表示理解地望著我,發出“哞兒哞兒”的叫聲安慰我。我一摸它的頭,它就會俯下身來。抱著它的頭,我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不知道蘿卜角在我家有多長時間,只記得它臨死前的眼眶中,含滿了亮晶晶的東西。后來我知道,那是一個生命對活著的渴望。蘿卜角死后,家人主張將其剝了吃肉。我極力反對,怎奈小小的我終無法挽回局勢。為此,我三天沒有理父母。三天后,我在蘿卜角倒下的地方挖了一個坑,將我在他們屠宰蘿卜角前從蘿卜角身上剪下的幾根毛發埋在了里邊,堆起了一個土堆,并在上面輸了一根小木棍。如果那個時候我會寫字,我一定會在木棍上寫下“蘿卜角”三個字。
從此,我再也不用每天給蘿卜角喂草了。但我還是會每天去割草,然后放到它的墓前。這種懷念方式一直持續到我小學三年級,家里蓋新房時把那個特殊的墓地給占領了,而我也覺得這種紀念方式已經沒有什么意義。我燒了最后一把草給蘿卜角。
傳說中,天帝在選拔十二生肖時,貓是得到了消息的。當時,老鼠是貓的仆人。貓讓老鼠在第二天早上叫醒自己。可老鼠受夠了貓的壓迫。第二天,老鼠沒有叫醒貓。而是自己跑去了天庭。等貓醒來后,已經錯過了那次機會。為此,貓發誓要殺掉老鼠。從那以后,貓和老鼠就成了死敵。這個傳說是真是假,無從考證。但我家在有那只貓存在時,很少見到老鼠的影子。
那貓沒有名字,到死也沒有。它通體的毛發都是純純的黃色,一雙眼睛也是淡黃色。和這只貓,我并無多深的感情,不像和蘿卜角。因為我從小就聽說貓奸狗忠。事實上,這只貓也確實是老跑到別人家里偷吃東西。有次,這只貓從外邊回來后,左邊整個耳朵一直到下顎都被劈開了。那傷口讓我對它起了很深的憐憫之心,我一邊給它上藥,一邊罵它活該。不過,看似很嚴重的傷倒是不影響它逮老鼠。跟準了目標,一下子就能解決戰斗。從給它上藥后,每次見到我,它都會往我懷里跳。日子久了,居然也生出些許感情。
這只貓壽命很長,具體活了幾年,我不清楚。但我很多次聽父母說一般的貓早該死了,可它還活著。奶奶去世后半年,這只貓突然消失。家人遍尋不獲。在這只貓消失的第三天,有人在村南的山上發現了一只貓的尸體。我跑過去,看見了那只已經變成尸體的貓。在村里,有一種說法。貓臨死前幾天,會離開主人的家到山上去生活,直到死亡到來。為的是不給主人家帶來晦氣。看來這是真的。
當我夢到那只貓的時候,我醒了。醒了后,就忘記了夢里很多的東西了。所以,我把還能記住的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