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點半
2017.11.25
夜里一點半,我坐在父親病床前。
父親睡不著覺,我也睡不著覺。
父親睡不著,是因為手術后的創口疼得厲害,沒有打止疼針,也沒有用止疼藥;我睡不著,是因為不能睡覺,要坐在床頭照顧父親,為父親倒水喝,幫父親排尿——手術過去兩天了,父親還沒有去掉尿管。
索性就再次拿出電腦,敲著這些文字。
1
關于父親的病,這一切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一個月前的一個下午,姐姐打電話,說父親咳嗽出血,去鄉衛生院拍片,醫生說里面好像有腫瘤。掛了電話心就哆嗦起來,父親從十五歲開始抽煙,每天兩包的樣子,我們小時候每天早上都聽見父親因抽煙而致的咳嗽。總是勸他戒煙,總是戒不掉,于是我們總是擔心這一天會到來。
那個周末,我們趕到父親家里,勸父親去市里的醫院進一步檢查。父親卻說沒事,吃了在衛生院包的藥,已經不咳嗽了,煙也不再抽了,沒事了。
我當然不放心,偷偷拿了CT片子,請姨父找縣醫院大夫看,大夫說正是手術期,動手術拿掉腫瘤就好了。
于是電話里勸父親去醫院,父親固執不肯,我又氣又心疼,忍不住哭了。第二天跑到家里再勸,還是不肯,于是電話聯合親友一起勸,仍是不肯——那時候正是收割秋季莊稼種麥子的時候,父親不但還在建筑工地干活,還要忙地里的活兒。
于是又等了兩周。
2
兩周后,地里農活結束,聯合姐姐一起去勸父親住院檢查,父親還是不肯。真是個固執的老頭啊!不住院,去檢查可以吧?父親同意了。
周六,市醫院,還是拍CT,門診醫生說疑似肺癌,趁還未擴散(依據是現在看不到其他肺葉上面有),要盡快住院動手術。
周一,姐姐和娟妹妹帶父親做內鏡檢查,未見腫瘤細胞,但診斷仍為疑似肺癌。
兩天后,在母親和姐姐的共同勸說下,父親終于不情愿地答應住院了,強烈要求半年后再動手術,這半年內經常觀察,要是沒事兒就不做。但手術的事當然是宜早不宜晚啊。
那天,就是上周的周四,我的課比較多,果爸開車接父親去醫院。之后,是姐姐和捐妹妹忙前忙后帶父親做檢查。醫生給出的建議是無論何種情況都要現在動手術。
弟弟從大連趕回來。手術排在這周三。
那幾天,姐姐和弟弟在醫院照顧父親做各種檢查,我則在學校各種忙,忙于領著學生復習迎接期中考試,忙于帶領學生準備迎接國驗。上課,勞動,處理學生問題,等等。
周二,帶著學生干活兒,忙到下午,終于迎來了督導組的檢查。國驗,我們真的盡力了,全校師生的忙碌,沒有白費。
周三,手術當天,終于請假去陪父親,看到在青島的大嫂和侄女已經到了病房。手術安排在下午。中午看父親被醫生插了胃管和尿管。
下午2點07分,父親被推進手術室,我們在手術室外開始了焦急等待。娟妹妹和她男朋友也來了。4點50分,醫生拿出切除的肺葉組織讓我們去病理科作活檢,我和弟弟跑到病理科。等了20多分鐘,等到一張診斷書:右肺下葉鱗細胞癌。
3
晚上六點多,從手術室回到病房,父親還未完全清醒,身上的管子更多了。看到父親的手術創口,再一次心疼哭。醫生和護士安排各種護理事項,我站在一邊不敢碰父親。
七點,我要離開父親回學校了,因為醫院里有他們幾個,而學校里,還有一班學生在等著我,第二天就要期中考試,我不想耽誤8點的班會課。于是讓娟妹妹他們開車送我回學校。到學校,剛好第二節晚自習結束。
回到自己的住室,看到桌上的一個饅頭才想起這么長時間我還未吃東西,于是啃了半個饅頭后進班了。
周四,是我們七年級考試的日子。上午監考,下午改試卷。晚上原本是計劃去醫院陪護父親的,可是果爸有三節晚自習要輔導,只好作罷。
晚上9點多,聽到姐姐在群里說父親的躁狂,說父親甚至疑心醫生割錯了肺葉,說父親一直埋怨姐姐和弟弟,說搞不好人財兩空,說下午醫生安排化療,就是進行藥物熱灌注,父親全身大汗……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果爸從教室里回到家,看到我這樣,就帶我去了醫院。到醫院后,看到姐姐在茶水間支了一張折疊床休息,弟弟在病床前跟父親說話。父親一直說喘啊,疼啊。真想替父親承受啊,可是不能。
兩點多,弟弟趕我們回學校,因為寶寶周五考試,要回去給寶寶做飯。
4
周五,上午洗衣服,下午登分,給家長學生寫信寫到三分之一,晚上趕到醫院,替下姐姐。姐姐已經兩周沒有回家了。
此刻,弟弟去茶水間休息。我在病床前。
直到現在,父親還沒有入睡,說疼得睡不著。我陪他說話,大部分時候是我說他聽,我知道父親說話創口會疼。
我也睡不著。
卻不能代替他受疼。
夜深了,趁父親不要水喝又不想說話的時候,寫完信,然后敲這篇文字。
敲它干嘛?
也許,是想讓文字替我向父親傳達一句話?其實明知父親看不到,也不能讓父親看到——
父親,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