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靜靜的躺在床上，門外如期傳來了腳步聲，輕輕的。我在心里默默的打著拍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我斜了斜眼睛，朝門口瞥了一下，粉紅色衣袂飄然而至。
我知道是護士來了。
1016號，量個血壓。她不緊不慢地說，帶著一種說不清的不耐煩。
緊接著，我的胳膊一緊。然后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我又一次默念道，一，二，三。剛數到三，胳膊上的束縛帶漸漸的松弛了下來。
每天的這個時候，她都會來。量血壓，摸額頭，有時候還會翻翻眼皮。
每天做的工作稍有差別，唯一不變的是，她每次都叫我1016號。
對，我是1016號。我成為1016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老了，記不清了。我也記不清，我姓甚名誰。
我只知道我是1016號。我在養老院里。
2
記不清是多久以前？一月，兩月還是三月，一年，三年，或是五年?我真的記不清了，我說過，我已經老了。
那時候，我剛剛退休，好不容易卸下了生活的擔子，剛想好好過幾年輕松的日子，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比如說，去跳跳廣場舞，我想學跳新疆舞已經很久了；比如說，和老姐妹們去國外走走轉轉，老張上次已經約我看企鵝了。
兒子的一通電話，終結了我的夢想。
他說：媽，來幫我帶孩子吧。
嗯，兒子的電話就是軍情，就是圣旨。我不忍也不能拒絕。
我不能讓他在和兒媳婦的小家庭中落下無人幫襯的口實，這樣對他不好。
我飛了三千里，來看孫子。白天小兩口上班，我看；晚上他們要休息，我看；周末了他們要二人世界，還是我看。
孩子上了幼兒園，上學，我送；放學，我接；放假了，兒媳婦甜甜的說：媽，周末了，你好好休息，我們帶孩子去海邊玩兩天。
嗯…好！我違心的說。
我是媽媽，是婆婆，我得替他們打理好大后方。
我，也沒去過海邊呢。
3
更多年以前，我是媽媽。
兒子上小學，老公是影子。每日里，上學放學輔導作業，上班下班開會出差，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是陀螺勝似陀螺。充實而盲目，有苦也有樂。只想睡到床上一夢十年，孩子長大，我要退休。
更更多年以前，我還是個小姑娘。
生活剛在我面前鋪展開畫卷，等著我描畫。躊躇滿志，躍躍欲試。年輕又沒有底氣，沒有方向沒有愛人，空有萬丈豪情，徒留屠龍之技。我羨慕的是春情漫漫，夏林密密，秋華碩碩，冬陽暖暖，有此一人，白首不離。
我一直在盼著明天，盼著時光帶我去到想去的地方。
我一直在盼著明天，見想見的人，做愛做的事。
我一直在等著明天，給我一個生活的答案。
現在，我躺在養老院的床上。窗外一陣喧囂，如熱油鍋里滴入了清水，噼噼啪啪的，聒噪的緊。聲音漸漸遠去，我也該睡了。
明天，還是新的今天。明天，沒有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