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大會上，領導批評部分教師在那些“亂班”上課時管不住調皮搗蛋的學生，并嚴厲警告：“下次再講這種問題，要把相關教師的名字公布出來，經常被點名的人，學校要勸其調離，面子是相互給的，怕丟人，你可以辭職！”

這話他們已說過N次，每次都讓一些人心跳加速、血壓升高，惶惶不可終日。這其中就包括我。本人性情溫順，心善口拙，面對搗蛋學生，常常是話沒想好，人先氣暈。有些女生，我還沒說幾句，就被她們滿口的“我靠我靠”弄得迷三倒四。有次上課，一個男生堂而皇之捏起了同桌女生的耳朵，直捏得她面頰泛紅、目光迷離。我看了他們好長時間，竟忘了講課。自從在陳丹青的書中知道了尼采還說過“服從？No！領導？No！Never！”這種話后，我對學生的那種容忍似乎就理直氣壯了，然而一想到有被勸離和被辭職的危險，我的心就痛得難受，覺得對不起家長和校長，辜負了政府辜負了黨。

記得當初參加學校培訓時，教務處主任說：“你們大都教普通班，學生素質較差，所以除了把課備好外，還必須學點管理技巧。”他提到一位教師，此人虎背熊腰，聲如洪鐘，吸煙喝酒，打牌踢球，“學生們會的他大多也會”，朋友多，路子廣，學生都很怕他，因為“摸不清他的底細”，此人常年擔任那些“差班”的班主任，是學校的臺柱子。

我原來的學校就有這種人物。學生處的胖劉來自學校旁邊的農村，弟兄好幾個，家大業大，當地無人敢惹。學生犯錯就怕見胖劉。他一急真敢跺人！后來他就去當學生處主任了。

由于種種原因，本人與這種榜樣可謂格格不入，學來難度太大，不過還有更難學的。一次路過我校那個有名的“亂班”時，聽一位年輕女教師在里邊大發雷霆，把那幫“牛徒”罵得狗血噴頭，甚是過癮。事后打聽那女子的來歷，爸爸在教育局，公公在政府，婆婆是副校長，老公好像是警察。出身卑微的我等賤民算是徹底歇菜了。

反求諸己吧。上大學時聽老師說過，人的性格與血型有關。如果老師沒有講錯我也沒有記錯的話，B型血的人應該更適宜做現在的教師，而A型血的人最不合適。只是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何血型，哪天當去驗驗，若真是A型，就不待他們三天兩頭地羞辱威脅，告別講臺便是，大不了卷鋪蓋走人。問題在于，我估計自己是AB型！不過這也說明我還有做好教師的可能，那就先改造著唄。

說到血了，便想起我同事的一個同學。他在外市某中學教書。一天上完課回辦公室，在樓梯上被人襲擊。一把菜刀先砍在肩上。他忙用手護頭，第二刀又把手指砍斷。頭骨也被砍裂，命懸一線，幾成廢人。兇手是他正教著的一個學生，因平時多次受到該教師的管教批評，又在剛結束的考試中舞弊，被這老師抓住后受到學校處分，于是懷恨報復。一想到這個亡命徒，我就不寒而栗，以致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神思恍惚，恍惚中仿佛看到我每次跨上講臺都要鎮靜地掃視一遍，然后從書里抽出一把菜刀“咚”的一聲砍到講桌上，厲聲喝道：“都好好給我聽?。　?/p>

是啊，如何讓那幫不愛學習的孩子愛上學習，這件很他媽悖謬的事情都快讓我魔癥了。那天看見老婆翻《紅樓夢》，我便盯著那書愣了半天。這書中三四百人，有幾個能做我們校長滿意的教師？十二釵里，黛玉、迎春、惜春肯定是被勸離的；寶釵尚可，但她或許根本就不屑于這個行當；探春也行，而最好的人恐怕要數王熙鳳了。治理幾個不聽話的少男少女對鳳姐來說真是小菜一碟！特別難搞的男生，不妨就用對付某某某的那幾招，看誰還敢得瑟？男人里邊，寶玉是要辭職的，念書都是問題，怎會教書？賈璉、賈蓉之流只會讓女生家長去學校鬧事，不提也罷；想來一人最合適，便是薛蟠。這廝一犯神經，女生害怕，男生更憷；文化不是問題，應試教育嘛，一套“真題”闖江湖。

有一次回老家，一個上大學的表侄女怯怯地問我：“叔，教師資格證好考嗎？”

“怎么，想當老師？”

她臉漲得通紅，吃吃說道：“老師……不好嗎，工資不低……還有兩個長假期?！?/p>

我已經懶得跟人解釋“高工資”和“長假期”的事情了。我只是滿目悲憫地看著這個柔弱的侄女和她那老實巴交的爹娘，半天才回過神來，問道：“你啥血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