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馬說,最近學校組織田徑比賽,你們這些天天在教室不動的,應該多參加參加,強身健體,其他班不少同學都報過名了,過兩年進了畢業班,有這種事誰還想著你們。說得就像去跑個幾千米就立馬能強身健體了一樣。可即便是這樣粗淺的宣講鼓舞,也還是有很多人報了名,自然也包括不太情愿的我。坦白講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跑過步了,競賽意識更是沒有,甚至曾幾度懷疑過自己已經不再具備跑步的能力,這次來,有點證明自己的意思吧?
比賽分3千米和5千米,排名制,一次十人,排滿跑道,優先完成就計一個名次,規則簡單粗暴。我報了3千,試水本就不敢多跑,也害怕最后全場只留我一個人,太尷尬。L 說這比賽大家都是來試水的,沒幾個人正兒八經比,但知道我要參加,堅持在場外給我加油。
比賽那天,我遲到了,慌忙往賽場趕,只記得自己的是十號賽道,全員各就位,看十號沒人,我趕緊補位,暗自慶幸還好趕上了,要不跑都沒得跑,發令槍不等我慶幸完就打破了思緒,于是比賽就已經開始了。
體育老師教,跑步你得會化解目標,比如在道路上跑,你就看路邊的電線桿,把一段段距離分解成一次次到電線桿的沖刺,這樣比較有節奏,跑下來也相對容易。田徑場可沒有電線桿,但我發現了我的左前方有位身高快一米九的同學,簡直就是移動中的電線桿,跟著他跑就對了。我和電線桿相距兩個賽道,左斜方看他跑有種他邁一步,頂我兩步的錯覺,事實上,可能有三步。賽后我才知道電線桿是高我一屆的體育生,據說長年在外野跑,每天訓練前都會先跑個三公里熱身。無知者無畏,因為估算不出來他的速度是多少,只能硬著頭皮去跟,3千米嘛,村上春樹一天還跑10千米,這點步數,咬咬牙就到頭兒了,要真拿個名次什么的,老馬得高興壞了。開跑時隱約看到場外的 L 在沖我揮手,可跑步這種運動,當你集中精力去關注某一點時,周圍的環境就會自動得被屏蔽掉,大伙基本沒有精力去想其他事,腦子里只有一個字:跑。 我是六個:跟著電線桿跑。
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有跑步能力的訴求太過強烈,即便是面對電線桿這樣的選手,我也有種想要贏的決心,秋季下午有股子涼風吹在臉上,我能感覺到汗水蒸發成白色霧氣消散在周圍的空氣里,賽場外的歡呼聲,加油聲更像夏季午后的蟬鳴般雖不悅耳但不突兀的白噪音,我看著斜前方的電線桿,有種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在跑的錯覺。忘記跟跑了多久,只覺得每一次秒鐘級別的呼吸,都能被放大成更高一級的時間單位,我終于開始適應起這樣的節奏,雖然腳步開始成了擺頻均衡的機械運動,然后,我看到電線桿加速了。
最后階段加速沖刺是跑步比賽中快到終點的標志,通常是最后一圈。賽場上的所有人都在壓榨著身體里最后一絲的氣力,想要把沖向終點的時間再縮短幾秒。而我則在用最后的一圈的氣力,努力縮小我和電線桿之間的距離,200米,100米,50米...
緊隨著電線桿沖過了終點線,世界仿佛又恢復了喧鬧,電線桿回頭沖我笑了一下,似乎在說,跑得可以啊,我遠遠看見 L 從場外的人堆里朝我這兒走。緊繃的腿步肌肉需要放松,于是我走向計分老師那里,想看一眼最后成績。 "老師,我是10號賽道的,剛才跑了多少啊?"。 "十號馬自達,五千米總成績24分32秒",我一愣 "什么馬自達?什么五千米???"
L遞水給我,問,"老師怎么說?這成績算不算?"
"那個馬自達就沒來,成績作廢。你知道我跑了5千米?你咋不叫我?"
"我沖你一直在招手啊,你丫就沒反應過來?"
"我以為你在為我加油。"
"那,三千你還跑嘛?"
"不跑了。"
"回去怎么跟老馬交代?"
"還交代什么,他不要強身健體嘛,我跑五千不比三千好使?"
"可你沒成績啊大哥,關鍵你還那么拼命跑,圖什么呀?"
我沒說話,拿著水往田徑場外場走,我知道 L 在身后一直跟著,
我沒回頭,其實是怕他看到我的眼眶已經紅過了,他也很配合得跟在后面,一句話也不說。
打那以后我再也沒參加過任何一場競技性質的跑步比賽,也不想再為那些虛頭八腦的榮譽患得患失。L 說,最怕的就是你去拼盡全力到達的終點后,突然發現終點是錯的。我覺得有理,但不支持。
要知道,24分32秒,這輩子我5千米都不會跑那么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