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除夕,傍晚時分,我們同行數(shù)人結伴去廟里上香祈福,途徑舊時的庭院,幾經(jīng)風吹日曬、霜打雨淋,它早已是面目全非。夕陽斜照,一地殘垣斷壁,荒草萋萋,滿目蕭索。搬離舊院子時妹妹還沒出生,如今妹妹即將大學畢業(yè),想來已經(jīng)有二十多個年頭了,時光荏苒,園子里的杏花落了一茬又一茬,幼年時的許多記憶,盡數(shù)掩埋在這遍地荒蕪中。
昔日的客房痕跡全無,廂房化作一地荒草,只有廚房還剩下兩堵殘破的土墻固執(zhí)地矗立在荒草之中,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日曬雨淋仍舊沒有坍塌。那時妹妹還沒出生,弟弟尚且年幼,父母年輕,奶奶身體硬朗,我還沒上小學。聽媽媽說,我?guī)е艿艹鋈ネ妫?jīng)常把弟弟丟在外面一個人回來,往往是鄰居家與我同齡的小孩把弟弟背回家;聽伯母說,愛吃甜醅子的我端著一個小碗趴在她家門檻上,那是還不會說話,只曉得用手指著伯母家廚房的方向;許多兒時的趣事都是聽來的,自己并不記得。有個大我半歲的哥哥,因為這半年時光,事事壓我半個頭,經(jīng)常和姑媽一起來我家,據(jù)說把我珍愛的汽車砸成了廢鐵,惹我哭了很久。
還記得廚房里有一方土炕,有只黑色的貓時常窩在廚房的柴草中,似乎還養(yǎng)著一頭或者兩頭毛驢,那時村里幾乎家家都養(yǎng)驢,以至于年幼時的表哥說他的舅舅比驢都多。應該還養(yǎng)著一窩兔子,后來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沒了,廢棄的兔窩被一群黃蜂霸占了,再后來蜂窩也讓一幫熊孩子放火燒了。
院子上面是同族堂哥家的院子,院子還是數(shù)十年前的院子,房子卻是前幾年新蓋的。時過境遷,兒時時常在一起玩耍的三哥如今已是一個小丫頭的父親,育人無數(shù)桃李滿天下的二伯也在年前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眷戀他的親人,唯獨院子旁的那幾株牡丹依舊年年盛開。
再往前走,山神廟旁邊是以前的打谷場,邊上以前有株核桃樹,長在懸崖邊上,枝繁葉茂,每年都能摘下許多果肉飽滿的核桃,忘了從那一年開始,樹就沒了,旁邊的幾株酸梨樹應該也只剩下樹樁了。隔著一條溝,對面是陽坡泉下的舊址,昔日里那眼水特別旺的泉水早已枯竭,淹沒在斜陽草樹中,曾經(jīng)的泉下五老太爺歷經(jīng)數(shù)代耕耘、開枝散葉,泉下家族如今已變成大家族,族人散布大疆南北,北到新疆,南至海口,可即便走得再遠,逢年過節(jié),懷念的仍舊是草木深處的那一方水土。
新年元宵,隨著村里的社火落幕,這個年就算是過完了,生活從此進入正軌。
正月十七,我與故鄉(xiāng)辭別,啟程前往蘭州。天色陰沉,回望處,草木凋零,塵土遍地,灰茫茫一片,這個季節(jié)大約是故鄉(xiāng)最單調蕭索的時節(jié)。村里新修的水泥路,多了幾趟車,自此不用大清早起床趕車,不用走太遠就可以坐上車,以前那種趕車擠車、遇見下雨天還要踩著泥濘不堪的道路走很遠去坐車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走到村口以前上學的小學門口就可以坐車到縣城,其實小學早在前年就停辦了,曾經(jīng)教室簡陋、桌椅破舊,可是人很多;現(xiàn)在,白墻青瓦、窗明幾凈,學生卻沒有了,如今的那個地方準確說應該是村委會。
終歸是,屬于我們的那個,野生野長的童年時代變成了難以逆轉的過去時,現(xiàn)在的這些孩子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時代,他們也像當年我們不理解長輩的過去一樣不理解我們。記得小時候,鄰居家太爺爺說起他們年輕的時候,挑著七八十斤重的貨物,從家里徒步走到蘭州,三哥反駁道,現(xiàn)在的貨車一次能拉幾噸,一天幾個來回,氣得老人半晌無話。也許,現(xiàn)在,我給現(xiàn)在的小孩說起兒時的往事,他們也會有相應的說辭等著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代溝吧。
坐在車上,在車輪卷起的塵土中再看一眼故鄉(xiāng),荒草叢生,看不到一點綠意,大地灰蒙蒙一片。春天到了,故鄉(xiāng)也將進入離別時節(jié),一個接一個離開故土,或求學,或謀生,剩下的是倚門遠眺的牽掛和夢回故里的眷戀。對有些人來說,故鄉(xiāng)只有冬夏,沒有春秋,努力改變著現(xiàn)狀,卻改變不了聚少離多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