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在打算給你寫信的時候,我想起這次音樂會之前的一些事。
我去跟兼職的老板請假,他問:你說什么?5.21那天要去看誰?
我:……霍尊啊……
老板:你?喜歡他?真的假的?
我:……
一個多月前預售的票終于到了,6排4座,很近的位置,我興沖沖地拍照曬了票圈。
A:這是你干的事?想不出來啊……
B:大姐你還有偶像啊。
我:……
請你原諒他們的驚訝,原因是顯而易見的,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沒發生過這么“瘋狂”的事。即使喜歡了你之后,我也沒能為你做點什么,打榜、投票,諸如此類,從未參與過。連偶爾刷刷你的微博和貼吧,都是只看不評。我不好意思叫自己赫茲——太不稱職了。
而今天,音樂會過后,我回過神來,終于想寫封信給你,第一次跳出來和你說說話,把你帶給我的一切告訴你。
當然,它又是那么的稀松平常。
02.
該從哪說起呢。
你一定忘了去年八月底在大連的那場個人首張專輯簽售會,當然也就不會記得和歌迷互動的時候,那個穿著旗袍緊挨著你站著的、一臉癡相的姑娘。
我要是你,我也不會記得。那場簽售會估計是全國巡回中最寒酸的一場——地方在郊區,來的人用手指頭都能數過來,以至于后來你都沒法曬個微博做宣傳……相對于其他城市的人山人海,這次大連簽售會就像被架空了一樣。
更要命的是,你那時候還傷了膝蓋,架著拐,幾乎是連走帶蹦地上了臺。以至于散場的時候,陪我去的死黨一臉疑惑地問我:霍尊是殘疾人嗎?我記得不是啊……我差點沒一口養樂多噴她臉上。
所以你就無從想象,那一晚在我心目中有多完美——因為人少,遼寧后援團的團長人又實在太好,我做夢都沒想到還能上去跟你來個互動,而且還排在第一個,就站在你旁邊——你的長腿一步就能跨過來的距離。
然而,那塊地皮還沒站熱,我就被淘汰了。一直引以為傲的臨場反應能力,一直鍛煉自己臨危不亂的勇氣,那個時候都以痛心疾首的速度拋下我遠去。我沒好意思再看你,用一秒鐘在心里把自己千刀萬剮了一遍之后,轉身離開。
你在身后,突然說:“我們擁抱一下吧。”
我驚訝地轉過身,看見你拖著一條傷了膝蓋的腿,艱難地朝我蹦了兩下,然后把雙臂張開。
03.
從那一秒鐘起,我開始喜歡你。
我和你擁抱,聞到你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混雜著夏末里汗的味道。衣著是隨意的,白色防曬服上耷拉著皺皺巴巴的褶。在漫長的幾秒鐘里,我看到你沒扎好的小馬尾,碎頭發有幾綹貼在脖子上。不知道是因為出汗,還是你和我一樣是油性皮膚,眉毛上的痕跡已經微微暈染開。同樣,這種“大油田”特有的標志——發際和下巴周圍的封閉性粉刺,臉頰上細小的痘印,諸如此類,在高度聚光的白燈下閃閃發亮。低下頭的時候,我看到你膝蓋上纏著的繃帶,大概是到了該換的期限,顏色和一杯熱拿鐵上剛泛起的奶沫一樣。
我該怎么和你描述這種喜歡呢。我張著嘴,卻什么都喊不出來。言語有時應當作廢。就比如此刻,你從“治愈系好聲音”的標簽里抽離出來,你從“音樂才子”的詩情畫意里跳脫出來,如此真實的站在我面前,這樣猝不及防,卻又樸素坦誠,如同一夜春風過后,花樹就應當綻放那樣。
而我忘了自己還傻了吧唧地杵在舞臺上。
04.
我這樣喜歡你,像喜歡一個秘密一樣。
你每天不知道要聽幾千遍“喜歡你”這個詞,所以請你原諒我對你的態度。除了朋友外,我反感被別人問起“喜歡霍尊”這件事,甚至羞于和別人談起你的名字。我總是一副冷淡和平常的模樣,在白天里,也不怎么聽你的歌。
所以,我把你放在哪兒呢。
我把你和皎潔的月光放在一起,把你和無邊的星辰放在一起,把你和一切屬于夜的純潔與安靜聯系在一起。你不會理解,這是所有孤單慣了的孩子,經常會做的事情。夜晚很屬于我,它現在也屬于你了。在每個夜幕最濃重的時刻,在每個失眠發作的時刻,你被賦予靈感,你被寄托夢想,你被點綴上大篇大篇華麗的詞藻。
你讓我怎么相信,這只是氣流在聲帶里穿梭而引起的振動,以每秒幾千赫茲的頻率,通過電波,通過空氣,最終敲在我的耳鼓上。而不是來自于你的眉間心上,亦或你魂魄里某種源于天賜的力量。
空間上隔著千山萬水,心靈里,卻敢把你放到最近的位置上。
05.
遺憾的是,我雖然總在夜里聽你的歌,卻極少在夢境里見到你。罕有的一兩次,也因為過于短暫和模糊,醒來后立刻就被忘掉。但請你相信,就在音樂會的前幾天,我居然夢見你了。
夢里你穿著黑色的日系寬松長袍,素面朝天,神情是累了一天之后的倦怠。我們走在一條綠樹夾道,卻人跡罕至的柏油馬路上,好像剛下過雨,路面反著雨水清冷的光。
你突然問我:“我現在只能給你唱一首歌,你要哪個?”
我想都沒想就說:“那個……《又見炊煙》行嗎?”
于是你露出狡黠的笑,這笑讓你本來就單眼皮的那只眼睛瞇得更小了,門牙也咬出來兩顆。我以為這是某種鄙視,立馬頭腦風暴要換歌名,唯恐你會消失掉。就在這時候,你沖我點了點頭。
這個夢清晰得有點邪乎,以至于那天進場坐下之后還能記得起來。我把歌單翻來覆去看了個遍,嗯,果然沒有。
06.
但實際上,你唱的都是我喜歡的歌,又或者說,我對歌曲的認知方式,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已經變成了“你唱這首歌才好聽”。被你稱為第二國歌的《茉莉花》,周璇的《月圓花好》,你自己的《不送帖》……我沒法告訴你,我在家里鬧鬼一樣翻來覆去地放這些歌,然后還不過癮,在KTV里所有朋友掉了下巴的表情里,高聲歌唱。
有時候你唱得累了,拿起音響旁邊的水杯,順著吸管迅速嘬巴一口,放下來再接著唱;有時候你站得累了,拽過旁邊的吧臺凳,屁股靠一會——大概一首歌的時間,再接著站起來。天啊,你身上還穿著標配的對襟棉麻長褂,外著輕紗漢服外套。而在前奏的間隙,你臉上忍俊不禁的表情,卻逗得觀眾一起發笑。
你叫我怎么跟你說呢,對著這樣率直的你。說我們同為九零后,靈魂卻老得和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一樣?說我的衣柜里也有一半的空間,用來存放改良的棉麻漢服、盤扣的旗袍與唐裝?還是說我也喜歡戲曲,喜歡日本,喜歡那一杯清香透亮的茶湯?不不,這太矯情了。
其實我知道,只要有中國人在的地方,茫茫人海里就會有很多人和我們的愛好一樣。而我卻活得過于封閉,從來不試圖和他們溝通,所以也就一直相遇,相見,然后相忘。
而我卻恰好發現了你,以萬分之一的概率。如同夜行于波濤洶涌大海上的小船,在筋疲力竭、絕望透頂的時刻,看見遠處明亮的燈塔那樣。
07.
音樂會間隙,有些時間被留給費城交響樂團的大師們演奏,你去后臺休息。
你不在的時刻,我開始試圖用理性思考,一個粉絲對偶像的情感,究竟應當歸屬為哪一類。它當然不能算愛情,友情也夠不上。然而它又這樣熱烈赤誠,無與倫比,低聲下氣,至高無上,如同蘭草在背陰的墻根兒里一小朵一小朵吐著乳白色的花,不湊近就無法聞到那幽微羞赧的香。
你說,都來看我的音樂會吧,我們就爭先恐后的搶票;你說,我唱首我喜歡的歌吧,我們就心花怒放地尖叫。對著你的時刻,疲倦、焦慮、壓力、課業、工作、遺憾,求不得,愛別離……那都算得了什么,我們這樣愛遺忘。而我們的記性卻又那么好,對著你的時刻,每一分鐘都是良辰美景,每一秒鐘都是賞心樂事。反復回甘,反復咀嚼。
在無盡的來日方長里,放大所有細枝末節,美化所有分分秒秒。
08.
最后,親愛的,讓我對你說起最后。
音樂會在你獨自彈唱完《卷珠簾》后達到了高潮。你一次又一次地謝幕,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排山倒海千呼萬喚的安可聲叫出來。終于,你又在鋼琴前坐下,大概是真的疲倦了——這一晚的歌把嗓子吊得很高。你微微地說著:“因為今天5.21,教你們一首表白的歌。”
人群又爆發出尖叫,大家說出各自預想的答案,千奇百怪,層出不窮。我看見舞臺的燈光全部變暗,只有一束白光把你打亮。標配的一襲白衣,白色鋼琴,瓷器般的手掌。前奏響起,我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心臟突然傳來炸裂的聲響,如同千萬只鴻雁一齊拍動翅膀,奮力沖向天空那樣。
而你和往常一樣安靜地,輕輕地,開始唱——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
有那么一會兒,我覺得時間暫停了,空間的概念也不復存在。我們之間為數不多的幾排人群,也像被雨水沖刷的色塊,大片大片地褪去。我睜大眼睛,在緊繃的空氣里,仿佛失焦。有生以來,我從未如此強烈而努力地去辨別所存在的這個世間的真實性。
而你就在那里,在舞臺上,在光影中。真實又夢幻,虛卻不假。我舍不得眨眼睛,卻在心里大聲祈禱時間就此停止,宇宙從此斷絕,或者,就讓視界從此失去官能。
而誰會理會我呢,時間永遠是最公平的所在,它不為懷疑停留,也不為相信停留。短暫歡愉,片刻盛宴,就此交付于日后漫長的告別。
旁邊的杭州姑娘拍拍我的肩膀:“呀,你別哭呀。”
我眨眨眼,哼哼哈哈地應付過去,用那塊兒早就沒有什么干燥地方的手帕紙堵住眼睛。怎么跟你說呢,我那時就像一個孩子在街上撿了糖,喜悅、滿足,卻又羞恥和驚慌。我只能把它緊緊握在手心里,無法和別人分享。
于是我啞著嗓子,和你輕輕唱起這首歌的最后幾句——
“詩情畫意,雖然美麗——”
“我心中只有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