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曾說,人生有三恨,一恨鮒魚有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
的確如此,一部“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的《紅樓夢》,曾令多少人無限遐想,為其分析解釋,作傳評說。且不說里面的酒令燈謎,詩詞歌賦,僅僅在“元妃省親”那一段的宮廷禮儀,就足以窺見大清的“一斑”了。
一直以來,我喜歡《紅樓夢》,一半的原因是87版電視劇里陳曉旭,歐陽奮強的精彩演繹,更多的原因卻與我腦中的寶黛愛情有關。是的,許多好書都是常讀常新,而《紅樓夢》,則是其中最最優秀的一本。
讀之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愈加回味,愈是蒼涼。
三千弱水,繁華塵世,與此相對的是唯愿一瓢飲之的癡心刻骨,念念不忘。
多情公子,眉如墨畫,只因初次相見卻勝似曾相識, 她便出現在他癡癡地打量中,“嫻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多少次,讀至此處,我的腦海中便會出現這樣一個林妹妹,宛若一首清麗小詩,不是寶釵端莊沉郁的杜甫體,亦非湘云豪爽大氣的子瞻詞,卻是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陶潛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不喜八股文章,厭棄功名世俗,從不勸寶玉考取功名。
如同一幅寫意山水,除卻優雅,便是淡泊。也因如此,打動了寶玉心上的弦。自此,癡心刻骨,直至紅塵煙散,遁入空門。
昔日,尾生與女子約,三日不至,乃抱柱而亡,伯牙因子期亡,摔琴謝知音。他于她,當得了“知音”二字。黛玉即死,“斷弦有誰聽?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無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須化?一個妄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鏡中月,一個是水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到春流到冬,秋流到夏。”
初聽《枉凝眉》,便想起那還淚傳奇,前世甘露惠之,今生眼淚還之。黛玉愛哭,傷春悲秋,臨風灑淚,甚至,清風流過,十方桃夭紛落如雨,亦攜鋤葬之。
作家鐵凝曾說,“若論笑得最美的女子當屬嬰寧,哭的最美的則是黛玉。”
她得哭,有感懷身世之凄,有寄人籬下之悲,有心事難托之苦。“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甚至是“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時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任爾去,忍淹留。”字里行間,如后主之詞,清新自然,又籠著一層微微的愁。
即便詠無根柳絮,亦難做出“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的世俗之語。也因此,世人愛上了那個有著淡淡感傷的林妹妹。 ? ? ? ? ? 黛玉不喜李商隱的詩,但卻唯愛那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開始不懂為什么,后來在一期的詩詞大會上,有人分析說是李商隱的詩纏綿悱惻,又朦朦朧朧,尤其愛情詩更是晦澀難懂,含蓄不明,而黛玉的愛情觀卻是真摯熱誠,瞬間明白了曹先生的意思。
才華橫溢,不著俗塵,極富道家禪思,三千弱水中,她沒有寶釵的端莊大氣,湘云的嬌憨淘氣,襲人的嬌媚溫柔,卻依然被曹雪芹寫成一支天然去雕飾,亭亭凈植的荷。遺世獨立,香遠益清,以不媚世俗之態,在大觀園中唯美綻放,凄然凋落,卻贏得了寶玉唯取一瓢飲之的真摯愛情。即便焚稿斷情,含恨而終,但擁有過,便不曾遺憾。
一卷紅樓,滿紙荒涼。
元妃省親時的烈火油烹,鐘鳴鼎食,到寶玉出家時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寶黛初見時“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歡喜,到寶釵出嫁,黛玉焚稿時的凄傷。
鳳辣子初次登場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囂張跋扈,語言爽利,到“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時的落魄失魂, 凄涼感傷。
紅樓之美,便是美在這番對比。如此,便愈顯荒涼,美得愈是刻骨。
但依然愛著這份詩意的蒼涼,那份三千弱水,繁華塵世,僅為你把酒依欄,天涯望斷的誠摯之愛。我常想,或許這就是愛的極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