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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荷塘戀曲
十四歲時,第一次讀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那縹緲如煙的月光,婆娑阿娜的紅蓮就落入了我的夢境。于是,我為自己編織了一個美夢:家住荷塘邊,在月光靜好的夏夜里,懷著淡淡的喜悅,漫步在無邊的荷塘月色。
春去秋來,遠處的荷花開了又謝,我的夢依然飄浮在空中。我知道,這只是一個美麗的虛幻罷了。
十五歲時,上帝終于賜予我一座荷花池。那個叫“荷花池”的院子是我的新家。以前常聽大人說,張冠李戴的地名多了去,這個荷花池也是徒有虛名么?鄰家姐姐告訴我,這兒真有一座荷花池。啊,幸福來敲門,竟讓人措手不及,我無心顧及收拾屋子,便循著石板路去尋找我的夢中荷塘。
這座荷塘緊依一座叫“馬家院子”的徽派老宅院,古宅墻面像隨意潑撒了一幅抽象畫,無題,只見滄桑。荷塘四周的青石已失去本色,唯有墨綠色的青苔和石縫中的小草在哀嘆。水面飄著浮萍,幾張翠綠的蓮葉頂著小朵兒佇立水中,嬌情而孤傲。水岸楊柳青青,低垂的枝條任性地擺弄著風韻。一陣清風拂過,岸上的、水里的碧綠都搖擺起來,裊裊娜娜,美妙極了。
從此,我戀上了荷塘,每天放學回家,寧愿繞道,也要去荷塘溜跶一圈。它從夢中走出來,不就是為了讓我欣賞、親近它嗎?
夏天來了,蟬叫了,荷塘里綻開出粉紅的、潔白的花朵來,花兒們爭奇斗艷,肆意地怒放著。正在寫意“接天連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詩畫哩。望著一池蓮花,心花怒放!好想摘下一朵捧在手,驀然想起“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詩句來。是呀,蓮,花中君子也,怎么可以隨意玩弄,褻瀆它的高貴呢?
暑期里,我對蓮花的眷戀更濃了,徜徉在荷塘邊,看白的花兒謝了,紅的花兒正仰天怒放,好不愜意!原以為這座荷塘的護花使者非我莫屬,誰也甭想搶占這塊領(lǐng)地。
一個陌生的背影突然闖進我的視線,荷塘不再平靜。他是一個體魄嬌健的少年,似乎也愛蓮,喜歡面對荷花吹笛子。第一次與他邂逅,只見背影。羞澀的我不敢靠近他,無形的男女三八線不時在腦海閃現(xiàn)。我氣惱吹笛少年占領(lǐng)了我的地盤,又莫名地生出一種好奇,他長得好看么?
有些緣總是陰差陽錯。我去荷塘觀花,他卻不在。他來了,歡快地吹著笛子。我卻遠遠地望著他的背影,在心里描摹他的模樣。
雨季來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笛聲從一扇窗戶飄了出來,“揚鞭催馬送公糧”是他的拿手曲目,我聽過無數(shù)次。在雨中飄蕩的這支歌,合著滴滴嗒嗒的雨點,奔放而柔美。那歌、那人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我的心扉。
盛夏,酷熱難耐。荷花池大院鋪滿木板涼席,上面躺著納涼的鄰居。不畏暑熱的孩子們滿院瘋跑,樂此不疲。自認為是大姑娘了,就貓在家里看書吧。悶熱令人煩燥,哪里讀得進去。不如坐在門檻看月亮、數(shù)星星,遙想嫦娥奔月的神話。
那個晚上,荷塘響起了悠揚的笛聲,“月光下的鳳尾竹”是我最喜愛的曲目。笛聲在夜空飄蕩,聽著讓人心馳搖曳。循聲而去,遠遠地望著月下的吹笛少年,我心一片朦朧。
馬家院子傳來呼喚,笛聲嘎然而止,他走了,消失在夜色里。我好失望,倖倖地走近荷塘,放眼望去,啊!這不是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么?
佇立月下,彌望煙霧中的荷塘,清幽的月光傾瀉而下,潑灑在荷葉上,星星點點的露珠宛如碎銀,泛起亮晶晶的銀光。岸上樹影搖曳,千萬條柳枝正躚翩起舞呢。我的心兒醉了,踏著柔美的月光,仿著朱自清先生的樣子,慢慢“享用這無邊的荷塘月色”。
秋風乍起,荷花凋零,池塘里僅剩下殘枝敗葉。吹笛少年的身影也隨之消失。鄰家姐姐說,他在北碚的學校念書,難得回家一次。
幾天后,我回到了課堂,放學后依舊去荷塘溜跶。沒了笛聲繞耳,頓生惆悵,想起那個背影,莫名地添了一份牽掛。
笛聲終于在一個星期天響起,是從一扇小窗傳出來的。我欣喜若狂!飛奔到院邊的黃桷樹下,像猴子似的爬上樹。曾經(jīng)和小伙伴們爬過這棵樹,對它的高度沒有敬畏。坐在樹丫上,我睜大雙眼,朝著馬家大院眺望,繁茂的枝葉擋住了視線,也掩蓋了我的羞澀,卻擋不住悠揚的笛聲從耳畔飄過。那一瞬,我的心也飄進了那扇小窗。
后來發(fā)現(xiàn),坐在樹上聆聽笛聲,真是別有情趣,被四周的綠葉包裹,如同坐在黃桷小屋,逍遙而自在。雖然,看不見吹笛少年的背影,但有笛聲繞耳,足矣。
冬天的霧霾鎖住了山城,也籠罩了那片荷塘。我徘徊在岸邊,試圖穿過陰霾看到他的背影,重新感受“月光下的鳳尾竹”直達心靈的歡悅。令人沮喪的是,笛聲突然消失了,仿佛消失在茫茫夜空。怎么回事?他生病了嗎?我鼓起勇氣,第一次走進馬家院子,渴望能逢一場美麗的邂逅。院子的小芹姐姐說,那個吹笛少年參軍了,去了遙遠的北方。
原來他的心中也有一個夢想一一當文藝兵。我多么想為他祝福呀,涌上心頭的卻是淡淡的憂傷。
我很少去荷塘了,觸景生情,一定會想起他。有時覺得自己像個傻Y頭,癡癡的,很可笑。一把笛孑,一個背影就迷亂了芳心。假若他是一個英俊少年,同樣也喜歡我,難不成真要演繹一出”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的戲么?我把小芹姐姐拽出馬家院子,貼近她的耳根問,那個文藝兵長得好看嗎?小芹極驚愣,你喜歡他?我搖搖頭,一片紅云卻浮上了臉頰。小芹樂了,實話告訴你吧,馬家院子的女孩都喜歡他,他不僅長得英俊,會吹笛子,成績也特別好,就是太傲慢了,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他媽媽也常炫耀,將來我兒子要找一個如花似玉,能歌善舞的姑娘。
哦,中國式的傲慢與偏見。
我從夢中醒來,他喜歡的女孩不在馬家院子,也不在荷花池,在遠方,是一個穿軍裝的美麗姑娘。我,只是一個十足的傻丫頭。
在荷花池住了兩年,我家又要搬遷了,媽媽說這兒要改建,必須搬走。臨走前,我來到荷塘,向心中的那個夢告別,它讓人魂牽夢繞,又令人無限惆悵。但愿離開后,不再想起那個背影。
妹妹,請留步。一個青年跑過來,遞給我一個信封,無語,轉(zhuǎn)身便走。我一頭霧水,不知所措。忙拆開信封,里面的兩張照片,正是那個坐在樹上的傻丫頭,信里寥寥數(shù)語:這是我哥拍的,留作紀念吧,往事將成為美好的記憶。我的淚涌了出來,如斷線的珠子,打濕了我的心。
從此,再也沒有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