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爾推開舷窗的遮光板,看見外面的景色從茫茫一片的藍天白云變回了他所熟悉的人間煙火。飛機正在平緩降落,他們的目的地近在眼前。走下舷梯的時候,利爾不由得瞇起了眼睛,伸出右手在眼睛上方搭起了涼棚。南境的陽光明亮炫目,映照著的這里的一切事物熠熠生輝。而在那所有分外明澈的景物之中,最為耀眼的卻是橫在他面前的那棟嶄新的、猶如宮殿一般的純白建筑。
有個穿著巫師長袍的女人站在那建筑的門口,體態優雅,亞麻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得溫暖而慵懶。飛機一落地就跑出機艙的艾爾維拉這會兒已經跑到那女人身邊,兩個人親昵地正在交談著什么。
利爾看得有些發愣,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阿卡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呆了?”
“嗯。”利爾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我還以為……‘白鷗之塔’是座塔。”
“確實是座塔,那座塔在我們身后幾百米遠的地方,你現在看到的只是這個法師聯盟的賓客樓。”
“賓客樓?”利爾有些驚詫地扭過頭看著教官,“這還真是稀奇的待遇。”
他自從加入“晨星”以來,感受到的一直是各種形式的呼來喝去。雖說被譽為“月神”的“超級英雄預備隊”,但他們卻很少如那些正式成員一樣,享受一次舒舒服服的旅行。
“這是一群很老派的家伙,對‘禮儀’的理解要比我們深刻得多。”阿卡聽聞聳了聳肩,顯然沒有領悟到利爾震驚的核心點,漫不經心地說,“事實上‘白鷗之塔’是比‘日冕’要古老的組織,多樂角上的那座白塔是在十六世紀建成的,此后的二百年里一直都是全大陸最高的建筑。”
“讓一下。”阿德里安從后面聲音冷淡地說著,然后毫不客氣地從兩個人身邊擠了過去,跳到地面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哈,我們之中倒是有個需要惡補一下‘禮儀’的人。”利爾撇了撇嘴。阿卡瞄了他一眼,隨后語氣輕松地開口:“得了,利爾,別因為訓練里輸給他幾次就耿耿于懷,你上升空間還很大的。”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走下舷梯。
“嘿!我沒有!”利爾有些不滿地否認著,跟在教官身后,來到了地面上。
一行人先后來到了賓客樓前。利爾這才發現那位穿著巫師長袍的女法師看起來是如此的年輕,并沒比她身邊的艾爾維拉年長許多的樣子。
“幸會,‘晨星’的各位。”法師開口,她的口音柔和,帶著一點南境之人特有的慵懶和綿軟,卻又不乏力量,“我是‘白鷗之塔’現任首席法師諾爾瑪·赫利科。雖然我很想盡己所能讓各位有一個舒適的旅行,但城市正在危機之中,恐怕現在我們沒太多時間花在這方面。”
利爾聽聞下意識地扭頭瞥了一下海岬的方向。那座臨海而立的白色巨塔在這個距離上清晰可見,走過去大概也要花上一點功夫。他剛想默默感嘆一下諾爾瑪對老派的禮儀堅持的無用、反倒浪費了時間,下一秒鐘卻毫無征兆地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某處的建筑物之內。
利爾震驚地環視四周。在他的右手邊有一扇不算太大的方形窗子,從那窗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到閃著銀色光亮的海面,一直延伸到天邊,與澄碧的天空連接成一條清晰可辨的銀線。使用當地獨特建材克羅爾石建成的墻壁顯露出不經粉飾的天然純白色,窗口處略顯凹凸不平的雕琢也顯露出宛如穿越遙遠時空一般的古典之感。
這里似乎是“白鷗之塔”內部。利爾發現另外幾位成員或多或少也難以掩飾住自己眼中的驚訝,只有艾爾維拉依然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微微仰著下巴站在諾爾瑪身邊。
“下一次的沖擊不知何時會來,我盡量長話短說。”諾爾瑪開口說道,語速似乎快了一些,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語讓利爾產生的心理暗示,“索科隆這個城市一直是在我們‘白鷗之塔’的守護之下,只要‘契約女巫’還在這里,這座城市就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我在七十年前成為‘契約女巫’,一直沒有出現異常,最近卻遇到了一些麻煩。這座城市正在‘拒絕’我,而這就是我們向‘月神’發出援助請求的原因。”
利爾還在震驚于看起來三十歲不到的這個“年輕法師”說的“七十年前”,卻聽見伊琳娜已經開口:“大致的情況我已經聽說了,能不能帶我們去……‘記憶之間’看看?”
伊琳娜說到“記憶之間”的時候明顯遲疑了一下,大概因為那是個不怎么熟悉的名詞。艾爾維拉略帶緊張地瞟了諾爾瑪一眼,而首席法師只是神態自若地點了點頭。下一秒鐘,他們已經從那個明亮純白的房間離開,轉入另一個暗一些的房間里。
這個房間四周都沒有窗子,僅靠嵌在天花板上的晶石照明,雖不及自然光明亮,卻也絲毫不顯昏暗壓抑。圓形房間的一周擺滿了一直擺到天花板的書架,書架上擺放的書籍看起來相當沉重而古舊。這是一間沒有入口的房間,或許除了法師本人之外,沒人能用其他手段侵入到這個固若金湯的堡壘內部。
利爾看著周圍的景色有些入迷。這里陳列的物品遠遠不止一排排的書架那么簡單,在房間里還擺放著造型獨特、讓人完全無法識別其真實功能的各種物件。他看了看另外幾人,見除了伊琳娜和艾爾維拉之外,那幾人都開始在小范圍內四處走動,觀察著房間里吸引自己注意的陳列,便也大著膽子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看起來像是裝飾品的造型精美的雕像。
“這里是記憶之間。自成立以來,‘白鷗之塔’的每一位法師在離世的時候,他們的記憶都會被抽取出來,以‘書’的形式陳列在這里。”諾爾瑪的聲音像是來自更為遙遠的地方,如同夢境之中的絮語,飄進每個人的耳中,“作為‘契約女巫’,我與索科隆這座城市本應是共生關系,如果用更加修辭的方式表述便是我能‘感受這個城市的呼吸和心跳’。但大約十天前開始,我發現自己與城市的聯系正在被切斷,就像是有個什么更強大的意志橫在我們之間。這種情況曾經也發生過一次。”
諾爾瑪說到這里,輕輕抬起了手臂。一本暗紅色封面的燙金古書從架子上飛了出來,在諾爾瑪的面前漂浮著,順從地把自己翻開。
“這是當時的‘契約女巫’的記憶。那時發生了和現在相似的情況,卻沒有記載相應的解決辦法。記錄直到‘日冕’出場便戛然而止,相當多的部分被涂黑,接下來能閱讀的地方就是事件已經被解決。”
伊琳娜審視著那本珍貴的古書上的文字,若有所思地說:“這很像‘日冕’在處理機密文件時的手段。”
“但是沒有人能進入‘記憶之間’,以物理手段破壞這段記錄。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對記憶本身動了手腳。”展示過顯示異常的文字之后,諾爾瑪揮了揮手,讓那本書自己飛回了架子。她正想再說點什么,卻被一旁的異動打斷了話語。
利爾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那個伸出一根手指的大法師造型的石雕迸發出斑斕奪目的光,像是突然打開了開關的電動玩具。房間里的所有人都被這光亮吸引,數道視線齊齊地投了過來。
“利爾·萊斯特。”伊琳娜低聲說著,平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威脅。
“真不是我!”利爾慌忙擺手,向一旁挪了兩步,試圖撇清自己和雕像之間的關系,“我就是……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越說聲音越小。盡管利爾不覺得自己摸了摸雕像和它突然暴走之間有什么必然的內在聯系,然而眼前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只能承認這一點。
“這是‘白鷗之塔’創始人薇薇安·加伍迪的雕像,也是最初與城市簽訂契約的人。我們從她手中拿到契約的力量,除了自愿奉獻一切且有資格成為‘契約女巫’的人之外,沒有人能啟動它。”諾爾瑪這樣說著,快步走向了利爾的方向。
利爾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不不,我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不是自愿。”
諾爾瑪已經來到他身前,金棕色的眼睛深深地看進利爾的眼眸深處。
“你的身上似乎寄宿著某個異常強大的意志,可我卻看不出這個意志究竟來自何處。那不是一般人類所能持有的。你究竟是誰?”
“事實上,在我接到的指令里只有一條是加黑劃線的,字體比別的都大一號。”伊琳娜接口,諾爾瑪扭過頭看著她,“上面寫著‘帶上利爾·萊斯特’。”
鴉雀無聲。利爾覺得一頭霧水,而這種迷之安靜一樣讓他感覺到相當尷尬。諾爾瑪又轉回來看著他。在首席法師的目光中,利爾一動也不敢動。
“難道……”
她的話再一次被打斷,這次打斷她的是一陣劇烈的晃動。
“‘沖擊’開始了。各位請隨我來。”諾爾瑪鎮定自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