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謙信終生未娶”，打算去參觀他的城堡時，一位日本前輩說，讓我覺得很吃驚。

當時的老百姓都娶妻納妾，將軍甚至妻妾成群，戰國一代名將，竟然獨身一生。

“他年輕時談過一次戀愛，但是女方是敵國將軍的女兒。部下強烈反對，不得不斷了關系。女方因此出家為尼，沒過多久就自殺了“。他感到痛苦自責，因此終生未娶。

今天是從新瀉前往直江津，參觀春日山城，這是一生大戰70余次，只有兩次小敗的名將上杉謙信居住的城堡。

前往直江津的火車，沿著日本海一路前進，這一帶是日本著名的水稻主產地。一邊是肥沃的稻田，一邊是廣袤的海，翻滾著巨浪。

直江津是個港口小鎮，到的時候11點，街上沒有一個餐館營業，這里曾經是僅次于首都京都的第二大城市。住宿的店也沒有人，是鄰居老太太招呼我進的屋:旅館沒人，也不鎖門。

前往春日山城，乘坐的是地方鐵路的電車。

通往城堡的路上，是個叫春日山町的小鎮。路邊的田里蘿卜被報紙包著儲藏過冬，冬天的積雪埋住蘿卜，拔出來更好吃。

小鎮很小卻干凈，小河里清水嘩嘩的流，連污水井蓋都設計的很可愛。

沿途一個小學邊的路口，樹著一根紀念樁，一位小學生曾在此出車禍，為了紀念他而立的。

小鎮的區民活動室門口，有一塊碑，紀念為老百姓做了實事的鎮長，他在一次積雪3多米的暴雪天氣里除雪，房子坍塌不幸遇難。

城堡依山而建，山上蓋了一層白雪。一環一環的山坡，就是壕溝。

半小腰看到了一尊雕像，正是這位名將上杉謙信。

山路不陡，但是很濕滑。向上爬，積雪越來越厚，守城的壕溝依然能看到痕跡。

穿過沒腳踝的雪，終于爬到山頂。這里是周邊幾十公里最高的地方，易守難攻，鳥瞰周邊，一覽無余。

看到一塊詩牌，本以為定是那種草書的假名，沒想到是首漢詩，全是漢字:

霜滿軍營秋氣清，

數行過雁月三更。

越山并得能州景，

遮莫家鄉憶遠征。

這是上杉謙信陰歷9月13賞月時寫的。雖然押韻不完美，但是一個武將竟然也能文善墨，并且是用漢字，漢文化造詣如此之深，不禁讓人佩服。

山頂風很大，松林被吹的呼呼作響，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間房子。但是在當時，卻是個巨大城堡。

此圖來自維基百科。

上杉謙信父親和他兩代人苦心修建的住處，建有自己、兒子、群臣的宅子，還有軍營。以此為據點，南征北伐，幾乎是百戰百勝，被譽為“軍神”，“越后之虎”，“北方之龍”。不過，如今只有空蕩蕩一片，厚厚積雪、裸露的地面、冷清的松風、殘存的樹樁。

樹樁腐爛不堪，新砍的年輪清晰可見。

樹樁邊有幾株榿樹，雄花穗還掛在上面。

樹下的青草開始發芽，蘑菇長了出來，一種叫蓬斗菜的山菜從積雪里鉆了出來，春天到了。

山下的神社，祭祀著他，為神社題字的，竟然是東鄉平八郎，日俄戰爭中，就是他作為元帥，幾乎全殲俄國的艦隊。

神社邊上有只石蛤蟆，很可愛的樣子，圍著肚兜，上面紅字寫著大大的“愛“字。

篤信佛教的上杉謙信，以“愛”和”正義“為信條，以護法天王毗沙門自居，一生追求“第一義“，佛教講的最高的真理，最根本的意義。

他生活簡樸，不吃葷腥，不納妻妾，愛民如子，甚至將敵人的兒子，收為養子，這種慈悲心腸，簡直就是佛陀。但是他每攻陷一座城池，就把占領地的老百姓賣去其他地方為奴，并且不分軍隊和平民，慘絕人寰的燒、殺、搶，無惡不作。

這種雙重近乎分裂的人格，著實讓人難以理解。他收養敵人的孩子，最終卻導致兄弟自相慘殺；他修禪打座，不是為了普渡眾生，而是為了更平靜的殺戮，儼然是一名帶刀的高僧。

此圖來自《周刊文春》。

回到直江津的旅館，這是一間有120年歷史的老店。老板和老板娘很熱情的接待我，端上了精菜的飯菜。

吃完飯，老太太說，今天是3月3日女兒節，來看看我家的人偶吧。拉開門一看，眼前一亮，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寶庫，栩栩如生的人偶，美的讓人屏息。

老板娘：7層的是50年前我給女兒做的，3層的是75年前我爸媽給我做的。7層是最高的等級。每個年代的款式是不同的。

我注意到桌子上有個像賀卡的小牌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說：我老家在東京，因為老公是本地人，就到這里了。父母很擔心我，每年都會來直江津看我一回。這些人偶是他們帶給我的兩個女兒的禮物。有一年爸媽沒來，讓我哥哥來的，拿著這塊有和歌的牌子。和歌是我父母作的，我哥哥寫的:

直江津的瑞雪，

閃閃發光，

宛如母親在東京的女兒的身影。

我看了很是感動。老太太問：你結婚了嗎？我說是的。

老太太在房里找到兩雙筷子要送給我:平滑的竹筷子，包著手工做的和紙，和紙上壓著金盞菊的干花。

我說一雙就行了，老太太說：一雙哪能行，兩口子，要兩雙才行。

臨出門，我看到墻上掛著一塊匾額，上面寫著“第一義”。這就是上杉謙信畢生追求的東西。

走在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才是“第一義”，世間的最高真理，最根本的意義是什么？是那個“愛”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