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一種古怪的生物。
我們發射了無數的宇宙飛船,我們建設了創世能級的粒子加速器,我們用相對論描述了宇宙尺度的宏觀世界,我們用量子力學和弦論試圖揭開微觀世界的面紗……我們總是不停地擴張擴張再擴張,恨不得把地盤和認知拓展到空間和時間的盡頭。但我們卻經常忘記我們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我們也完全可以向其他生物一樣,在本能的驅使下占據保障生存的領地,然后向內發掘,專注于對自身的了解和進化。
我們對自己知之甚少,特別是在心理方面。對于科學家來說,人類的大腦是比浩瀚宇宙還要復雜、是比基本粒子還要精密的結構。我們對很多心理方面的問題和疾病至今無法解答,成因不明、機理不明、發展不明、表現不明,雖然經過整個20世紀長達百年的研究,期間誕生了無數大師,但我們對一些常見的疾病卻依舊缺乏認知、束手無策。
比如說抑郁癥。
抑郁癥是一種可怕的心理疾病,毀滅力極強,輕者凌虐意志和精神,重者摧毀肉體和心靈。誰也看不見它,但誰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它是一個幽靈,時刻在人群中穿行。它會很有耐心地等到你最無助的時候,趁虛而入,附在你的身上,扭曲你的認知,折磨你的靈魂,最終選擇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指揮著你爬上城市里最高的建筑,然后,向著大地飄落。
受到抑郁癥折磨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一些世俗眼中的精英,稍遠一點的有張國榮和陳琳,發生在眼下的有喬任梁和本兮(愿他們的靈魂得以安息)。
在知乎的著名提問“抑郁癥患者自殺身亡后,對身邊的親戚朋友有什么影響?”下面,我的回答是這樣的:
謝邀。
未必是你喜歡的答案。
結論是什么影響都不會有,無非就是茶余飯后的談資。
我也有個朋友自殺了,跟題主描述的一樣,抑郁癥。死時很年輕,不到二十歲,連女朋友都沒有交過(最起碼我們不知道)。
開始也很難受,有誰談起他,稍有不敬我們就會跟人打架。但是慢慢地也就淡了,再提起時無非就是“這傻逼”,或者“喝酒喝酒……”,偶爾心軟的時候,也不過是往地下潑一杯酒,然后一聲嘆息。
很多年后,自以為成熟了,知道了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們選擇在這個操蛋的世界里茍延殘喘,為了一丁點成就志得意滿;而他,選擇了早早逃離,在虛空之中望著我們,淺淺地嘲笑。
沒有高下,沒有優劣,沒有好壞,沒有傻逼和牛逼,我們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并未它承擔后果,如此而已。
只有他的父親,我的叔叔,一夜白頭;他的母親,我的阿姨,坐在一把搖椅上,拿著他的照片,慈愛地笑著,不停地撫摸,從早到晚。
好吧,我這個回答里有一點點虛構,但最起碼表述了我的真實想法,而且后面一些知友的回復也讓我感覺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好事:
說實話,在寫下這個回答的時候,我的心是忐忑的,因為我畢竟不是心理學專業人士,雖然看過幾本出名的專著,也只是浮光掠影,絲毫沒有抱著專研的態度。但我還是寫了,因為我也承受過抑郁的折磨(應該是還沒有到“癥”的程度),因此感同身受。
那是在2013年到2014年的一段時間。當時我在外地上班,工作環境很差,工作壓力很大,周邊沒有任何認可的聲音,全是日復一日地催促、質疑、批評甚至謾罵。
我整夜失眠,經常盯著天花板到凌晨四五點——有一次屋里進來一只壁虎,在屋頂上來回來去爬了一夜,我就看著它爬,等著它掉下來,一直到天明……
我瘋狂進食,我在辦公室的冰箱里塞滿了各種點心和飲料,在樓道里整箱地堆方便面。除了食堂的一日三餐,到晚上十一點我還要給自己來頓夜宵,有時到兩三點還要再吃一頓。不是餓,就是想吃……
我情緒失控,一點小事就破口大罵,而且極度嗜酒,見酒必喝,喝酒必多,酒品差得一塌糊涂——嚎啕大哭,打架斗毆,把玻璃杯直接在桌子上用手拍碎……
我萬念俱灰,多少次開車的時候我都想從盤山道上沖下去,一了百了。我甚至特意上網研究過,買什么樣的保險,撞什么樣的車,才能讓家人獲得更多補償……
但我終于幸存下來。就像我在回答中說的一樣,我無法預測父母和妻兒會如何接受我離去的消息。我更換了工作環境和工作性質,我通過放棄一些東西,獲得了平靜和安寧。現在的我,早九晚五,一覺天亮,身心不再疲憊,激情重新生長。
我不是心理醫生,但我還是想根據我的經歷,跟受抑郁癥折磨的朋友們說兩句:
第一,擺脫壓抑的環境。無論這個環境是工作還是家庭,也無論這個環境給你帶來了多少利益或者多么光明的前景。人生很長,世界很大,什么好事都有可能發生,大膽走出去,下一個轉彎處也許就有風景。
第二,別太過逼迫自己。要清楚自己的極限,接受自己的平凡。讓那些真正意志強大的人去戰斗吧,我們只需要在自己能力的范圍內做好自己的事,享受自己的小小確幸。等英雄路過的時候,坐在路邊鼓掌歡呼,也很好。
第三,保護好你的內心。每個人的內心里都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找到它,保護它,套上層層盔甲,布下重重結界,不讓他人碰觸,也不輕易示人。要知道,沒有外露的弱點就沒有外來的傷害,能夠保護自己的只有自己。
最后說說題圖。
這兩張照片都拍攝于以色列的戈蘭高地,一張是當時的天空,一張是從高地上俯瞰。
這里是暫時停火的戰區,現在還有聯合國維和部隊的觀察哨在駐扎。
第一張照片我發朋友圈的配文是:上帝說,在這樣的天空下,你們為何還要互相殘殺?
一個朋友回復:上帝說的對。
第二張照片我發朋友圈的配文是:綠色是以色列,其他是敘利亞,繁榮和戰亂就是這么界限分明。
一個朋友回復:嗯吶。
或許看看這片天空,想想這片土地上真實的苦難,我們應該有所慶幸,應該沒有什么想不開了吧?
2016年12月29日于北京海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