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曾養過一頭豬。在我的記憶里,似乎只養過這么一頭。
豬仔是在一個表叔家捉的。
爸爸一手拿繩子,一手拿尼龍包,問我"去不去?" 我當然要去。
此前,我家沒有養過豬,我很好奇怎么去捉小豬。
當時是下午。我和爸爸翻過兩個小山頭,又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的表叔家。
爸爸和表叔開始閑談,我卻急著捉小豬,捉了就走。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小孩做事情喜歡一下做完,大人卻要慢慢地聊聊聊到正題上。我在他們的閑談中百無聊賴。
后來,天開始下雨,不大,卻有要轉大的趨勢。
爸爸和表叔終于想起還要捉小豬。表叔把我們帶到他家的豬圈外,我探頭一看,里面一只只小豬仔,有的在閉目養神,有的在相互玩耍,見有人來,都開始哼哼。
爸爸打眼看了一下,問我要哪一只。
我看看這只又看看那只———豬們擠作一團,不斷哼哼——看得我眼花繚亂。忽然,一只小豬被擠了出來,它似乎要比同伴們小上一半,它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很無辜地看著我們。我眼睛亮了一亮,指著它對爸爸道:"要那只最小的!"
爸爸朝里望了望,問表叔:"那只小的和其它的是一撥的嗎?"
表叔說是的,只是它比其它豬要弱一點。
爸爸對我說:"你重選一只吧!"
我喜歡那只小的,它跌跌撞撞走路的樣子很可愛。我看著爸爸,說:"我就要這只。"
"這只不一定能養得活。"爸爸勸我:"再選一只吧。"
"不要,就這只小的,它一定會好好長大。"我認定了那只小豬。我在心里想,如果爸爸不同意,我就不走了,我要賴在這兒。
而爸爸只是又望了望豬們,答應了我。
爸爸找來一根扁擔,把小豬扎在尼龍袋里,要我和他抬著。
我當時大概八九歲吧,因為爸爸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很高興,愿意幫爸爸抬小豬。
路上,爸爸一直催我快點,還不讓歇息,爸爸說小豬扎在袋子里,快點走,要不然會被悶死的。
回到家后,媽媽說這豬太小了,不一定能活。 怎么可能呢,我選的豬,肯定是最好的。其實我選它主要是它是最小的,最可愛。
后來我就沒管它了,偶爾看到也沒什么感覺。 一段時間后,媽媽對爸爸說這豬非常能吃,長得很快,一天一個樣。我得意道:"我選的嘛,最好的!"
又過了兩個月吧,我家的豬病了。聽媽媽說,它不吃東西了。如果死了,兩個月的心血就白費了。爸爸很著急,買了藥來拌在糠里喂它,奈何它的食欲大不如從前。
爸爸為這事傷透了腦筋。后來,聽別人說,是因為我家的豬總是關在圈里,應該把它放出來,說不定就好了。
我家的豬被我和爸爸抬回來后,就一直縮在圈里,別人家的豬都是放著養的。爸爸想想覺得有道理,就打開圈門,讓豬出來。不知是不是被關得久了,它瞇著眼睛躺在圈里,看著我們,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一天過去了,圈門開著,它沒邁出一步。
爸爸從地里回來,聽媽媽說了豬的情況,越發覺得它的毛病是被關出來的。爸爸拿了兩根繩子,攀住豬的身體,使勁往門外拽。豬一聲接一聲凄厲地叫著,四肢蹬在地上,身體往圈里縮。
我跑過去,對爸爸說,它不愿出來就算了吧,不要再拖它了。
這次,爸爸沒有聽我的,過年時,這也是一筆收入啊!
爸爸和豬一個使勁往外拉,一個拼命往里縮。不知道是本來力氣就沒有爸爸大,還是幾天沒吃被餓的。豬竟然被爸爸拖著一步一步出了圈,爸爸把它拽到打谷場上,想放了它,讓它自己活動。它突然受了驚的往后退,一腳踩空,從打谷場的邊緣掉進了菜園里——大概一米的高度——它痛苦地哼著,它的脊椎骨摔斷了。
爸爸懊悔不迭,找二叔一起把它抬回了圈里。爸爸說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我到圈里看它,它躺著哼哼,已經站不起來了,我覺得它很可憐。人,憑什么可以這樣對待它?
出乎意料的是它的食欲又恢復了。爸爸說等它再長點膘吧。
幾個星期后,爸爸找了后村殺豬的到家里來。殺豬的帶一張長長的木板,還有一個帶著腥味的木盆。
幾個大男人幫著爸爸把豬從圈里抬出去,媽媽和嬸嬸早已燒好了熱水。
我不抱希望地問道:"不要殺它,可以么?"
大人們忙得熱火朝天,沒人理我,甚至根本沒人聽到我在說話。
媽媽說:"小孩不要看殺豬,快進屋去!"
我看了一眼這熱火的場面,快步進了屋,耳邊,豬還在哼哼著。
我躲在房間里,用被子蒙著耳朵。我心里一片悲涼。
一會兒時間,傳來了凄厲的豬叫聲,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這聲音持續了很長時間,也許并沒有那么長,我不太記得清。我緊緊的捂著耳朵,卻趕不走那聲音。你聽過殺豬時豬的叫聲嗎?別人寫文章會用"殺豬一樣慘叫",可我覺得應該叫哀叫,那樣凄哀的叫聲。
我想,是我害了它嗎?如果我當初沒有選它的話,那它也會被別人選走吧——它終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就像有一次,媽媽在清理魚,魚在媽媽的手中痛苦地扭動著,媽媽毫不猶豫地刮掉魚鱗,用剪子從魚嘴剪開,開膛破肚。我望著剩下的魚,心中頗為不忍,我說:"媽媽,把它們放了吧。它們真可憐,被剪子剪開,肯定很疼!"
媽媽說:"我不吃它們,也總有人會吃它們,反正它們生來是人的口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