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了,這是我第三次參加迎新。
如果說大學改變了一個人的什么,那應該做一個怎樣的比喻呢?
對于我右手邊的老五,大學像是一面全身鏡,把他整個人翻轉。據他自己描述他高中時候就讀于一所軍事化管理高中,連校服都是軍裝式的,平時嚴于律己,頂著一頭被理發器狠狠親吻過的發型,在走廊看見老師都要敬個軍禮。
到了大學,脫了冒牌軍裝的他像是在公園里脫韁的發情期泰迪,抽煙、喝酒、打游戲,還愛上了斗地主,說是斗地主里面有人生哲理,沒事總拉著我們玩一會,非贏幾瓶飲料才罷休。我嚴重懷疑他和異地女友每次見面約會在賓館的大床房都先斗一把二人地主再去洗澡。
我左手邊的這位北京爺,口頭禪就是“我去你大爺的”,被我們親切成為大爺。大爺說大學沒有改變他什么,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有錢有智商。但是我看過他以前的照片,大學就像是放大鏡,沒有改變他的高矮,卻改變了他的粗細。
至于我嘛......
“智障!”
大爺怒吼一聲,“出牌啊,大爺的!”
我們在校門口迎新的遮陽棚下面斗起了地主。
我晃了晃腦袋,對大爺的這條吃地主家好糧食養出的大蚯蚓一樣的順子表示無可奈何,看向老五。老五臉上的表情已經掛不住了,像當年孫悟空在東海看見定海神針一樣,笑得目眥盡裂,笑出憤怒的表情,我只服老五。老五舉起胳膊,把所有的牌一把甩到桌子上,大喊:“哈哈,老子就等著你呢?!?/p>
老五的牌瞬間彈起,飛散得到處都是,在我的視線里又好像凍結了一般,來自1.5億公里外波粒二相性的光染著色彩,以每秒三十萬公里的速度掠過老五那缺了一張7的順子,又穿透大爺表示老五作弊而破口大罵噴出的唾沫星,直直打在我的視網膜上。那是一個女孩白色T恤上印著的小海豚的鰭反射的光線,然后是她的書包、布鞋、胳膊、嘴唇、眼睫毛、肩膀上若隱若現的粉色肩帶,它們一齊進入我的眼睛,讓我無法描述她的樣子,像是失真,卻點點對焦。
她穿著白色T恤牛仔短褲,手里拿著一本拴著馬克筆的筆記本,扎著緊緊的馬尾,額頭的碎頭發打理的很整潔,大眼睛里像是裝了一個世界的有趣事情,就連不笑的時候都能隱約感覺到她的酒窩,應該容得下一滴水吧。
老五和大爺還在爭執著,我打斷他們,“喂喂,看那個。”他們順著我的鼻孔望過去,看著那女孩,那眼神連兩匹狼都不如。
大爺說:“我上午看見這女生了,挺漂亮,有氣質,可惜不會說話?!?/p>
老五問道:“不會說話是什么意思?”
“就是啞巴?!?/p>
“哎呦那還真可惜?!?/p>
我沒在意他們兩個在說什么,這樣的一個女孩怎么可能不會說話呢?老天不講道理嗎?
我說:“不可能,她一定會說話,一定不是啞巴?!?/p>
大爺看我這么堅持,索性起身親自示范,“大爺的,我去給你證明下?!?/p>
大爺走到那女孩面前,女孩看著大爺那結影分身之術印一樣的手語露出一絲驚訝。隨后好像看懂了些,用著手語回答。大爺根本停不下來,手嘴并用,張著血盆大嘴擺弄出夸張的嘴型,最后又拿起女孩手里的本子寫著些什么。經過一番溝通,大爺凱旋而歸,趾高氣昂對我說:“看到沒,語言不通我都能勾搭,建筑學院的,咱們給送過去吧。”
我看著女孩,她滿臉寫著微笑,眉宇間還有一絲俏皮,對我們三個點頭微笑表示感謝。老五和大爺為了顯示自己強有力的肌肉,大包小包扛起了女孩的行李,我倒是一身輕松和她并排走著。
可能是青春期時候看過太多蹩腳偶像劇,總覺得男孩和女孩并肩走,不牽手都是一種罪孽。但是我又不能第一次見面就牽她的手,會被老五和大爺暴打吧。
我轉頭看她,她看前面搬磚一樣的老五和不時回頭對著她擺弄詭異手語的大爺,滿眼笑意,似乎她的文靜只能由一條沒法振動的聲帶來承載。
我慢慢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你不是啞巴,對不對?”
她沒有說話,睜著大眼睛帶著滿瞳孔的好奇看著我,像是發現了一件新奇的玩具,我們家的狗第一次見到貓就是這種眼神。
“你騙不了我的,我也玩過?!蔽乙荒樧孕拧?/p>
她丟去滿臉的文靜氣質,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像極了QQ表情里那個憨憨的笑臉,細長的手指在嘴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拿出本,在上面寫:你好呀。
“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假裝不會說話,和陌生人邂逅,一路上聽他說一些認定你不會對別人言語的秘密,不去參與別人的事情,卻當著別人最清醒的旁觀者,就像看著前面那兩頭生物一樣?!?/p>
女孩還是滿眼的笑對著我,更加像是看一只貓的心情。她又在本子上寫道: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個和你一樣有趣喜歡裝啞巴的人呢?
“相信,不就是你嘍?!?/p>
“大爺的,跟她說話要用手語,你特么智障吧?!贝鬆斣谇懊婵次倚÷曕止救滩蛔×R道。
“他沒上大學之前就智障,大學都救不了他?!崩衔逵么笸软斄艘幌聭牙锏男欣钜膊煌a刀。
女孩用手捂著嘴巴,忍不住偷笑,手指縫下露出的酒窩叫人忍不住想要用小拇指戳一下。
“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說話,我們這種人要保質保量完成任務嘛,今天裝啞巴那今天就一定不能說話?!迸⒕o閉了嘴巴,肯定地點著頭。
“我裝了一年屌絲,一年逗逼,一年文青,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了?!蔽艺f。
女孩在本子上寫道:你明天愿意假裝成跟我一樣的人嗎?
我想了想,詳細分析了一下難易程度,點頭說:“好,但是我一定要站著尿尿的?!?/p>
女孩一臉嚴肅在本子上鄭重寫下兩個字:可以。
到了她的宿舍樓下,她對我們揮手告別,又看似頑皮地擠了一下眼睛,我同樣驕傲地眨眼以表回敬。
我想,我們反射的光,一定是被三棱鏡色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