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女帝

金風玉露一相逢

慶德八年七月,黎陽國太子景凌攜安郡王景恒出使慶云國,兩國締結盟約,開放邊關,互通貿易。云陽大陸上,黎陽、慶云兩國各占半壁江山,爭斗百年,勝負難分。

盛夏時分,又是正午,明晃晃的驕陽下,皇宮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蕭冉瞇著眼,見倚著軟塌打扇的嬤嬤動作越來越慢,耷拉著的眼皮好久沒有抬起了,便躡手躡腳的從軟塌的另一邊爬了下來。

一路躲躲藏藏,摸到了宮門附近,,巡邏的士兵似乎比往日多了不少,蕭冉不得不貓在了旁邊的花叢里。

蕭冉偷偷探出一顆小腦袋,往外看去,便見兩個男子互相交談而來。走在前面的著一身紫袍,身材高大,眉目鋒利,氣勢逼人;落后半步的則是一青衣男子,面目清雋,一雙桃花眼中似乎時時含著笑意,顧盼生姿,行走間,微微擺動的衣角,恍若掀起一陣清風。蕭冉覺得那青衣男子真真是生的似那畫本子上的仙人,比方伯庸還好看,哦,方伯庸是那個討厭的柔嘉郡主已經定親的郡馬。

眼見著,兩人走近了,蕭冉咬咬牙,扒開面前的花枝,鉆了出來,不忘拍拍衣擺上沾著的花葉。徑自向著那青衣男子脆生生的開口道:

“我見你生的十分好看,這南珠便贈與你吧。”

見那男子俯下身來,蕭冉便將珠子塞入他手中,接著道:

“既拿了我的珠子,日后你便要做我的駙馬。”

青衣男子微怔,旁邊紫衣男子低笑一聲,道,

“你這小娃娃倒是會做生意,一顆珠子便想騙了我黎陽一個王爺去。”

“我住玉珂殿,若再進宮,可來找我。”

聽到巡邏士兵的腳步聲,蕭冉急匆匆扔下一句話,便向兩人身后而去,

青衣男子回頭,見蕭冉也回過頭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陽光下,一排可愛的小米牙雪白晶瑩,晃人心神。

落花時節又逢君

慶德十八年,時慶云懿德皇后與母族沈氏合謀奪位,三月十五,于昭仁公主及笄禮毒殺慶德帝,暗伏兵甲于禁宮,意欲控制百官,被肅親王識破。肅親王蕭衍率親兵殺入內宮,斬殺廢后,抄沈氏一族。三月十六日,蕭衍稱帝,改年號為慶隆,親自主持先帝喪儀。三月十七日,遣先帝獨女昭仁公主至黎陽為質,以示友好。

蕭冉到達黎陽國都辰都時,已經四月份了,青草朦朧漸漸成了落英繽紛。車架直抵宮門,蕭冉由宮人引著去拜見黎安帝景凌。

蕭冉緩緩走進大殿,殿中諸人見其雖一身素服,身形單薄;卻目光沉靜,下頜微仰,自有一股皇室中人的氣勢。周身并無消沉失意志氣,渾然不似父母新喪,無依無靠的孤女。眾人心中正暗自納罕,如此看來,慶德帝無子,便將獨女自幼當做女帝培養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黎安帝與蕭冉客套一番后,看了旁邊的景恒一眼,說道,

“朕記得昔年曾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不知公主可還記得?”

蕭冉順著黎安帝覷了景恒一眼,只見其一身白袍,風姿依舊,眉眼間少了少年時的幾分清冷,更溫潤了些。老神在在的負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收回目光,蕭冉淡聲道,“自然記得。”

而且記得可清楚了,不為別的,只因著那顆南珠,她被母后禁足一月,后來還是父皇為她求情,母后才原諒了她。那南珠本是她從母后的的梳妝匣子上摳下來玩的,不想那匣子是父皇送與母后的生辰禮物,母后與父皇伉儷情深,自然寶貝得緊。偏她又說不出那珠子去了哪,自然是惹惱了母后。

“既如此,朕將公主的府邸準備在安郡王府旁邊,公主可有異議。”

“勞陛下掛心,蕭冉并無異議”

“公主一路辛苦,可先去歇息”

蕭冉退下后,黎安帝只留了景恒說話。

蕭冉的房間不過收拾簡練整潔而已,并未刻意裝飾,稍作洗漱之后,青鸞過來回話:

“公主,安郡王府那邊送過來的一應物事并咋們帶來的行李,皆已收拾妥當。咱們府邸不過三個小院落,公主住的落紅軒旁邊只一個小花園,花園接著府墻,另一邊是安郡王府郡王爺住的院子。奴婢聽著那些仆人的意思,公主的住所本是安排在宮里的,不知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安郡王,打聽到多少?”

“安親王爺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早年在賑災時,染了瘟疫,不治而亡;安親王妃傷心過度,早產生下安郡王后便撒手人寰。太后憐安郡王年幼,便將其養在自己宮中。安郡王自小聰慧非常,又與黎安帝一同長大,情分非同一般。如今,雖無實權,卻是黎安帝眼前的第一人。不過,他卻甚少與朝中官員來往,走的是孤臣的路子。”

“孤臣?所以二十有七了,還沒有成親嗎?”

“倒也不全是因為如此,傳聞曾有高僧給安郡王批命言其雖有大材,可定天下,卻命無親人,注定孤獨一生。”

“克妻?有點意思。”

蕭冉微微挑眉,接著說道,“吩咐下去,本公主要為父皇服喪三月,無論何人來訪,概不見客。”

六月二十日,緊閉三月的昭仁公主府大門終于打開了。青鸞替蕭冉理了理衣裙,低聲說:“公主放心,消息已經遞去慶云。三個月,公主夜夜伏案,計劃必定可行。”

景恒剛進院子,見少女一身鵝黃衣衫站在廊下,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陽光照進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輝。

“安郡王這院子十分雅致,我特意過來瞧瞧”

景恒看了一眼高高的院墻,引蕭冉在樹下的石桌坐了,溫聲開口道,

“公主千金之軀,本王本該在王府正門親迎公主。”

“本公主來黎陽多日,承蒙安郡王照顧,他日,本公主定備厚禮,從王府正門而入。今日來的匆忙,只能先道一聲多謝。”

“公主無需掛懷,臣不過是奉命行事。”

“這院子也看了,招呼也打了,我便先回去了。”

說罷,蕭冉突然起身疾走兩步,一個箭步躍上墻邊的古樹,用力一蹬,便向院墻而去,足尖在墻頭輕點,纖細身影已然消失。

直看得伺候的下人目瞪口呆,景恒望著那抹鵝黃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勾,吩咐下人在墻邊兩尺寬內鋪了厚厚的細沙。

第二日,蕭冉翻墻過來,向景恒借了幾本書;第三日,又送了一盤點心聊表謝意;第四日,從丫鬟手里劫走了景恒的夜宵.......如此,蕭冉日日過來,有時會跟景恒下半盤棋,有時只一個人在樹下坐一會便走了。到了七夕那日,蕭冉只攀在墻上,露出一顆小腦袋來,對景恒說,

“我晚上想去看河燈,你陪我可好?”

“今日晚上,城中萬人空巷,雖然熱鬧,但是三教九流混作一團,不是游玩的好日子。”

景恒眼不離書,淡淡說道。

“正是如此,才要你作陪。你若不去,我一人自去便是。”

蕭冉心里暗咒,虧我日日過來看你,你卻陪我出趟門都不愿意,詛咒你晚上沒有夜宵吃。

晚上出門,卻看到某人氣定神閑的等在門口,蕭冉掃了他一眼,抿嘴繞過他向前走去。一邁出步子,蕭冉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路呀,這往哪走呀。幸虧后面的人很是識相的跟了上來,隱隱比她先了小半步領路。嗯,態度還可以,本公主大人有大量,準你晚上吃夜宵了。

兩人一路行至主街,便擁擠了起來,景恒微微湊近了些,護在蕭冉一側,微微低頭,見女孩耳根染上一抹胭脂色,心頭一跳,越發覺的這天熱了。

沿著主街一句走走停停,只見男男女女皆是衣著鮮亮,言笑晏晏,又因人聲鼎沸,蕭冉便故意朝著景恒的耳朵大聲說話,惹得景恒連連皺眉,她卻眉眼彎彎,發出了清脆的笑聲。那一刻,景恒突然覺得燈火失色,天地俱寂,只看得見少女明晃晃的笑容,又有那笑聲一下一下在心房回蕩。

行至運河邊上,但見水面上遍布河燈,燭光點點,隨著水流蜿蜒而去,恍若天上銀河落在人間。

"問安郡王安",一容貌妍麗的翠衣女子款款行禮道,景恒微微點頭,并無介紹之意。

那女子咬咬嘴唇,轉向蕭冉,

“這位想必便是昭仁公主了,周妍見過公主,公主果然風姿不凡,難怪能得安郡王青睞。”

蕭冉聞其言不善,眼眸微瞇,直直盯著她,也不說話。

周妍被她危險的眼神唬了一下,不自覺的挺了挺背,諷刺到,

“這也正常,誰讓咱們黎陽女兒家教甚言,做不出翻人家墻頭的事,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賴的邀約外男的事呢。這才沒了父母,又寄人籬下……啊!”

周妍驚呼一聲,捂住臉頰,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眼前一忽是那女子鮮紅的衣裳,一忽又是一片血霧。

蕭冉手里提著一條軟鞭,上有血珠緩緩滑落,嗓音冰冷,

“你又是個什么東西,也想教本公主做人嗎?”

第二日,黎陽皇宮,景恒剛剛見了黎陽帝出來,太后就遣了人來叫。

“恒兒,那昭仁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過是小孩子起口角罷了”

“起了口角便毀人容貌,也太狠毒了些。況且周太師也是我朝肱骨之臣,必然是不能受委屈的。”

“公主年紀尚輕,做事沖動些也是有的。且周小姐出言不遜在先,也談不上委屈。孫兒出了宮便要去周太師府上,慶云那邊也去了信。”

“皇上既然不放心那公主,就接進宮里,時時差人盯著便是,又何必非要你去看顧,這惹了事還得你擔著。你若不便,哀家親自去跟皇帝說。”

“這點事,孫兒還做得了,皇祖母無需費心”

兩人又說了會話,景恒便出了宮。

這邊景恒來來往往,腳不沾地;那邊當事人蕭冉,卻悠哉悠哉的磕著瓜子跟青鸞聊天,

“一個寄人籬下,無依無靠的孤女,卻不知收斂,驕揚跋扈,行事莽撞。這樣的昭仁公主,蕭衍應該放心了吧。”

“只是讓公主受了委屈”

“這算什么,不過幾句罵名,本公主還受得住。”

“不止如此,我們發現有人放出消息說公主與周小姐是為了爭搶安郡王才起的沖突,此人應該是借周小姐之過針對周太師的的,公主為了大業,自甘折辱名聲便罷了,卻白白為這起子小人所累,公主也不委屈?”

蕭冉眸子微閃,頓了一會,卻嘴角一勾,

“這委屈自然不會白白受了。”

景恒今日回來得晚,蕭冉過去見他時。屋里已亮了燈,蕭冉敲開門,見景恒著一件寬松的衣袍,領口微開,隱隱露出精致的鎖骨,頭發還披散著,帶著濕意,白皙晶瑩的臉頰上帶著淡淡紅暈,許是沐浴時,熱氣熏的。蕭冉很不爭氣的咽了一下口水,真是秀色可餐吶。

“公主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沒……沒有,就是來看看,看看……”

“是么?”景恒突然湊近,輕輕啟唇問道。

隨著字眼吐出的熱氣,燒的蕭冉腦袋暈乎乎的,似是有了一點醉意。

忽然感受到唇上的一抹微涼,蕭冉腦中“轟”的一聲,被炸的一片空白。

景恒只是在蕭冉的唇上輕啄了一下,聲音中帶著一抹笑意道,

”我猜到公主想說什么了,想來公主是不愿白白被我累了名聲,想要點補償吧。”

舌尖輕舔了一下嘴唇,戲謔道,

”不知公主可還滿意?”

見蕭冉臉色漲紅,眸子里漸漸有了羞惱之意,又輕輕把小人兒擁入懷中給她順毛,“乖,不要害怕,你若不懂,我教你就是”。

“教我什么?”蕭冉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謀定而后動,你向來做得很好;我卻要教你,有些事情,隨心而為,莫問前程,方得其中滋味。”

“莫問前程?莫問前程。。。”蕭冉吶吶道,輕輕環了景恒的腰。

月光如水,萬籟俱靜,只余廊下那抹相擁的身影。

這日,景恒倚在軟榻上,執了一卷竹簡在看,蕭冉本枕在他的腿上閉目養神,卻伸手探入他的外裳下面,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來,對著陽光細細看了起來。晶瑩剔透的玉質,籠罩在淡淡的光暈里,甚是好看。那是一塊方形玉佩,上面只刻了一個筆力遒勁的恒字,許是被常常把玩之故,邊角甚是圓潤。玉佩下墜了上好的南珠一顆,并幾綹流蘇,那南珠正是蕭冉昔日所贈。

“我當是什么東西,也值得你藏得這般嚴實。”

“黎陽皇族身份的象征,玉佩所到之處,猶如本王親臨。你若是想回慶云,它可以幫你順利通過層層關卡。不過在你手上,它也就這一點作用了。”

“那送我可好,我保證不偷偷回家。”

景恒放下竹簡,見少女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不行”,景恒淡淡吐出兩個字,從蕭冉手里抽出玉佩,。見她眉眼耷拉下來,一言不發。輕輕嘆了口氣,下了榻獨自沖著書房而去。

蕭冉從未進過景恒的書房,這一點上,他們總是很默契的,你不邀請,我不要求。就像蕭冉每日只與景恒在一起一兩個時辰,其余時間只獨自窩在府內,漫漫長日是如何度過的,你不說,我也不問。

景恒出來時,手上捧著一個精致的小匣子,只見他從里面拿了兩顆圓滾滾的小金豬放在蕭冉手上,摸摸頭輕聲哄道,“這個給你玩。”

蕭冉嘴角抽了抽,真拿我當小孩子哄了么。瞥了那放小金豬的匣子一眼,故作生氣道,“我來黎陽近一年了,人人都說安郡王如何的仙人之姿,驚才絕艷,不知他們若是見了你這小氣巴巴的樣子,又會……”

突然被拉進一個溫熱的懷抱,唬的蕭冉一時忘了言語,只看見那匣子里的一沓銀票已被分成三份,景恒一臉認真的指給她看,

“這第一份要花在你的衣食住行上,第二份供你吃喝玩樂,剩下的要打成小金豬時時備著,你若再鬧脾氣,就有東西來哄你了。匣子里的房產地契,且些留著,以防萬一。”

萬一我有了選擇的余地,可以放棄奪取慶云的計劃,你可愿意隨我亡命天涯。

蕭冉臉頰微紅,細聲細氣的說,

“那你呢,莫非你真是那蓬萊洲的仙人,日日聞聞香火即可”

景恒輕輕蹭著她的頸窩,聲音喑啞,

“成仙成佛,須得斷情戒色,我如今卻實在是做不到了。”

黎陽的時間似乎比慶云快了許多,眨眼間又是三月十五日,蕭冉在小佛堂祭拜雙親,跪在地上,緩緩開口,

“父皇,母后,那散布在各地大軍中的五萬兵馬,已盡數集結;朝中大臣,兒臣已掌控了近半成。定能在一月之內順利回到慶云,手刃蕭衍,祭奠父皇、母后與沈府二百六十七個亡靈。然慶云國力漸衰,黎陽虎視眈眈,父皇母后,在天有靈,多多護佑,兒臣在這人間多活一日,定然多竭力守護慶云子民一日,必不讓其受一絲一毫苦難。若護不住慶云,兒臣也定不會茍活于世。”

剛起了身,青鸞進來回道,“都按公主的吩咐準備好了。”

說完卻不下去,咬牙跪了下來,

“公主的法子雖必有成效,但著實冒險了一些。”

“你還有更好的主意嗎?”

“奴婢愚鈍,但是……人人都說安郡王智計無雙,若是……”

感受到頭頂冰冷刺骨的視線,青鸞頓時說不出來話了,伏在地上,身子抖如篩糠,后背一片黏膩,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良久,聽到冷冰冰的一聲,“你下去吧。”頭也不敢抬,急急退了出去。

罷了,若是青鸞也不能相信,又有誰還可以相信呢?

蕭冉坐在墻頭,目光糾纏在那人身上,景恒坐在樹下,手里摩挲著一顆棋子,望著桌上的殘局,若有所思。陽光穿過樹冠,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駁,那身影也隱隱綽綽的,仿佛下一刻便會消失似的。

“可曾祭拜過你的父母了?”

“嗯”蕭冉跳下墻,坐到景恒對面,吸了一口氣,問到,

“你可曾見過蕭衍?”

景恒目光一縮,這么快,便準備妥當了嗎?

“十一年前,出使慶云時,是見過一面”

“你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野心勃勃……有平亂世之才,卻無治盛世之能”

“是了,他當時發作的那般突然,我和父皇竟然一絲也沒有覺察到。我知道,黎陽與慶云來往的一應事物向來是你負責的,你呢,你可覺察到了?”

你在那場宮變中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袖手旁觀,推波助瀾,還是這一切本就是你做的局?

蕭冉覺得咽喉似被人緊緊扼住般,喘不過來氣,

“對于黎陽來說,慶云皇帝是誰,并不重要。”

慶云早已是黎陽囊中之物了,我也無力阻止了。

蕭冉鼻頭一酸,別開目光,錯過了景恒目光中的那濃濃的眷戀。

氣氛突然陷入詭異的安靜,直到墻頭上突然越過一個蒙面人來,執一把長劍,直沖二人而來。蕭冉一把推開剛站起來的景恒,抽出腰間的軟鞭,二人纏斗在一起。景恒卻并未去喚侍衛,靜靜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靈活的身影,黑沉沉的瞳仁仿佛要吸人魂魄。

蕭冉與那蒙面人過了二十多招,漸漸被逼至墻角。很好,劍直沖左胸而來,堪堪避開心臟一寸,傷勢兇險,卻不會傷及性命。蕭冉閉上眼睛,卻沒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痛楚。

睜開眼,便見那本應插入自己血肉的劍尖,正被緊緊握在一只修長勻稱手中,蕭冉的眼睛被那不斷滲出鮮紅刺的發酸,微微轉頭便撞進了那黑漆漆的眸子里,看到那一絲期盼,蕭冉的眼眶再也含不住那涌動的淚水,卻始終沒有邁開逃離的步伐。

黑衣人一掌揮開景恒,劍身沒入蕭冉的肩胛。

熟悉的氣息突然抽離,刺骨的冷意席卷全身,似乎又回到了及笄那日,又跪在了那冰冷的大殿上。鋒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剛剛還一臉笑意讓自己給他斟酒的父皇,了無生氣的癱在椅子上,目眥盡裂,死不瞑目啊。母后的脖子上也抵了一把簪子,她恨聲道“蕭衍,饒公主一命,沈氏滿門,甘愿伏誅,絕不反抗!”"母后!",凄厲的嗓音在大殿回響,直刺的人耳朵生疼。眼見著那簪子毫不猶豫的刺入脖頸,鮮血如注,蕭冉全身的血液似乎也被抽干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黎安三年三月十五,慶云昭仁公主在黎陽遇刺,肩部受傷,又因驚嚇過度,傷勢反復,十分兇險。黎安帝大怒,令安郡王親查此案。又聞昭仁公主,常于夢中呼喊亡母,帝甚憐之。待其身體好轉,即派親兵護送昭仁公主返回慶云,隊伍于四月二十啟程。

“公主,替身已經在京郊待命,出了城便可行動……”

“不用了,我們就跟著這支隊伍走,讓我們的人遠遠跟著就是。”

她要賭一次,賭黎安帝是很樂意自己回慶云的。若賭贏了,黎陽給慶云做的這個局,便明朗了。若輸了……應當是不會輸的吧。蕭冉摩挲著手里的玉佩如此想著,玉佩下的南珠早就不見了,流蘇也被扯的亂七八糟的。若不是它,蕭冉都要懷疑景恒從未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現過,自遇刺那日起,蕭冉再也不曾見過他了,景恒突然便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玉佩是青鸞第一個發現的,就在遇刺那日,她穿的那件衣裳里。

上窮碧落下黃泉

慶隆二年五月,昭仁公主歸國。五月二十,昭仁公主于京都城郊伏兵五萬,又于皇宮內親率禁軍,里應外合,親手斬殺慶肅帝,自立為帝,改年號為慶昭,乃是云陽大陸上,千百年來,唯一的女帝。次日,慶昭帝下旨昭告天下,揭露廢帝蕭衍為奪帝位,殺兇弒嫂,誣陷沈氏一族的罪狀。

蕭衍在位期間,驕奢淫逸,任用佞臣,朝堂烏煙瘴氣,軍隊懈怠散漫,百姓怨聲載道。再加上黎陽暗中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如今的慶云早已是滿目瘡痍,大廈傾頹日益明顯。

蕭冉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寢宮了,日日只待在理政殿中,要么與大臣商討政策,要么批改奏折,累了便在側室里稍作休息。從她一路平安的回到慶云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

暫時休戰,各做休整。借互通貿易之便,在慶云安插大量人手。十年來,這些人像普通的百姓一樣本本分分生活,順理成章的滲入慶云的各個階層。可是,一旦慶云出現任何問題,這些力量團結起來,足以動搖民心,虛耗國力,最終的結果便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蕭衍謀反,不過是這股力量爆發的一個契機。

黎安帝可以冷眼看著慶云子民生存在水深火熱之中,卻不會樂意接手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所以蕭冉很順利的回來了。黎陽帝會給蕭冉穩定局勢的時間,卻絕不會給她訓練兵馬,增強軍事力量的機會。慶云民心穩定之時,便是黎陽兵臨城下之日。

縱使蕭冉如今看透局勢,卻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盡力讓慶云百姓早日重新安居樂業,這是她的信仰。

安郡王只手操縱千余細作,黎安帝靜心忍耐十年,君臣二人,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何愁不能一統天下。

三個月了,蕭冉第一次回了寢宮,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見到景恒了,他肯定會來驗收成果的吧。服侍的宮人,收拾好床鋪,便盡數退下了,蕭冉蜷縮在大大的床上,小小的一團。這一刻的她,仿佛還是玉珂殿里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不再是白日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帝。

青鸞輕輕推門進來,低聲稟告,

“陛下,剛剛受到的消息,黎陽境內有大批兵馬調動的痕跡,黎安帝似乎也微服離開了國都。”

“嗯,知道了。”蕭冉聲音平淡,似乎聽到的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見青鸞沒有離開的意思,蕭冉坐了起來,“你還有話要說?”

青鸞跪了下來,

“陛下,安郡王傳了消息說,您手中的那塊玉佩,可以號令那五萬兵馬。”

“哦,那父皇留下的人呢?”

“年初,那些人剛剛集結完畢便被盡數誅殺。奴婢領了安郡王的命令,帶人親自誅殺后,黎陽兵馬得以李代桃僵。“

“唔……那傳朕命令,令這五萬兵馬迅速集結,朕要親率軍隊,前往嘉靖關迎敵。你、我,還有那五萬人,我們一塊為慶云殉國,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

“陛下,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是陛下,這五萬兵馬是您最后的退路。”

蕭冉卻不言語,只繼續躺了下來,闔上雙目。

九月的天氣很好,天高云淡,秋風習習。嘉靖關外,二十萬黎陽兵馬嚴陣以待,密密麻麻占據數里之地,似要吞噬了那小小城池。

而那城下,卻只列五萬慶云兵馬,為首的女子,乘一騎健壯黑馬,著一副紅色軟甲并同色披風,執一桿銀槍。身姿挺拔,面容嚴肅,下頜微抬,氣勢凜然,高聲開口道,

“景凌,你狼子野心,背信棄義,不守盟約,帶兵圍城,欲侵吞我慶云國土。朕與這萬千將士,卻不懼你。只我慶云百姓無辜,無端受這戰亂之苦。你既自認明君,可敢應了我,你我二人立下生死狀,打上一場,你若贏了我,慶云舉國迎你入主,絕不反抗。”

“哈哈哈……你這小娃娃,還是那般有趣,既如此,朕陪你玩一場就是。”

二人驅馬上前打斗起來,蕭冉一桿銀槍舞的靈活十足,黎安帝則是一柄長劍,劍法絕妙,戰況膠著。一炷香的時間后,蕭冉漸漸落了下風,黎安帝乘勝追擊,眼睜睜看著那長劍沒入左心,景恒強壓下喉頭腥甜,紅著眼沖了出去,直奔早已有軍醫待命的帳篷而去。

遠遠的有人迎過來跟在身邊稟告,

“王爺,劍偏了三寸,并未傷及要害;只是,慶昭帝提前服了毒,怕是撐不到解藥研制出來。”

景恒抿唇,掀開帳簾進去。只見那人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再也不似往日跳脫活潑,臉色蒼白,又消瘦了不少,只一雙眼睛卻仍是亮晶晶的看著他,也不說話。

景恒想朝她笑笑,可是嘴角實在僵硬勾不起來。只得緩緩半跪在床邊,拉著她的手,摸摸她軟軟的頭發,讓聲音盡量平緩,輕輕哄道,

“乖,別鬧了。我認錯好不好,只要你告訴我,你到底吃了什么藥,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我可以做你的駙馬……或者,你還想做慶云女帝,甚至是這云陽大陸的女帝,我也可以幫你的,相信我,我很厲害的……蕭冉,我求求你了,不要嚇我好不好,告訴我吧,告訴我……”嗓音里的哽咽終究沒能抑制的住。

“抱抱我好嗎?”蕭冉反握住他顫抖的手,弱弱開口。

蕭冉靠在景恒懷里,圈住他的脖子,親了親景恒的下巴,碎碎念道,

“我好想你呀,我知道,我遇刺養傷那些日子,你總是徹夜站在落紅軒的院子里。可是我不敢出去,我害怕……怕你生氣,怕我舍不得離開。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好……”

蕭冉感到身體的力量迅速流失,不得不停下來,歇了一會,再次勉強開口,

“若有來世,你還來找我好不好?我保證乖乖聽話,再也……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好……”

懷里的溫度漸漸流失,脖子上的手臂緩緩滑落,景恒靜靜抱了那逐漸冰冷的身體好久好久,才喃喃道,

“你放心,我在這世上一日,便會護著這片土地一日。”

云陽元年九月,黎安帝征討慶云,不費一兵一卒,慶云國滅,慶昭帝身死嘉靖關。黎安帝一統云陽大陸,建云陽國。黎安帝下令,毀慶云皇宮,獨留慶云女帝昔日所居玉珂殿,賜定云王景恒居住。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30,622評論 6 544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9,716評論 3 429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8,746評論 0 38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991評論 1 318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2,706評論 6 413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6,036評論 1 329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4,029評論 3 450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3,203評論 0 290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9,725評論 1 336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1,451評論 3 36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677評論 1 374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9,161評論 5 36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857評論 3 351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266評論 0 28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6,606評論 1 295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2,407評論 3 40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643評論 2 380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邵武禾坪《黃氏大成宗譜·總譜》 (簡稱大成譜)世系 (供宗親研究修正稿) 黃明書 一世,昌意,...
    醉后揮毫筆有神閱讀 19,131評論 2 4
  • 故事結構導論 故事的概念 故事是一種敘事結構,是對過去事件的重新講述,通常是通過單一的視角進行。故事是一種強大的說...
    書山尋路蔡學士閱讀 621評論 0 1
  • 簡單工廠把類寫在工廠函數的外面,而實例化在工廠函數內部,添加一個類的步驟1、在工廠函數以外寫好類;2.在工廠函數內...
    鵬禾呈閱讀 206評論 0 0
  • 女:今天你過的怎么樣,會不會有點心亂? 男:我會求助于巴金,他的文章可以平靜我的心。 女:今天的我很難過,皮皮蝦會...
    平八八閱讀 648評論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