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個死文藝相遇2.5次的心路歷程

有的人,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阿鐘,他很沒朋友的。

按現在的標準,阿鐘大概可以被算作“純正的文藝青年”,當年他最惹眼的標簽就是特別迷“墨鏡王”,因而,總有一些貌似高深的鐘某人“名言”在彼時巴掌大的校園里流傳。

比如,“每個人的相遇都有2.5次。”專門提這一句,是因為里面有一個啼笑皆非的緣故。

班主任口條是個話癆。某次晚上熄燈后,口條例行檢查小樹林,無意中看見阿鐘竄進去,嘿,口條正愁這差事無聊,于是關了手機小電筒,貓貓悄悄地跟進去。

果然,暗沉沉的夜色,水涼涼的風,一個小伙子面對一個小姑娘。口條都不用想,剛準備沖出來,就聽著小阿鐘在說話,勾引了他“竊聽”的興趣。阿鐘當時大概講的是,女生跟他談了半年,然后他受不了整天偷偷摸摸的,要分手,順道就說了上面這個自創的“名言”,表明大家都要好好的。

后來阿鐘煞有介事地向我演繹過這一段。他自己都覺得那是一次充滿“中二”的對話。可口條正好就聽到這一句,不明覺厲,于是堵住他,假意教訓,然后拐彎抹角問他:“什么叫‘每個人的相遇都有2.5次’,說的不好明天就是2500字的檢查。”那場面尷尬萬分,阿鐘強行穿鑿,胡謅起來,竟然把口條逗得直樂樂。

也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周的班會,口條居然把“小樹林2.5次”事件作為典型案例宣講,雖然口條的心是好的。原話如下:

你們有些人啊也談戀愛,好意思的?念幾本書呢就談戀愛?像人家鐘xx(阿鐘),誒,人家就很覺悟高,曉得高中的戀愛不長久,談等于白談,無用功,人家怎么說的,‘每個人的相逢都有2.5次’,我回家查了一下,確實是人家自己說的,什么意思呢,比方說,我帶你們語文,是緣分吧,人與人相遇是要這個東西的,彼此要珍惜,所以剛見面的一次是肉體的相遇,也就是第一印象,然后相處了好長時間,你們覺得我煩了,壞了,我也要堅決打壓你們,這是人格上的相遇了。那最后這0.5次呢,每個人都是別人生命中的過客,當分別以后,再也見不到面了,想念的起來就會有個總結,蓋棺定論罷,是自己對自己的一個交代,跟那個人就無關了,不全面了,也就只有0.5次了……

口條說得眉飛色舞,講臺下面哄堂大笑,我也跟著笑,覺得這人跟口條一樣滑稽。

高中必須要午休的,而吃完飯到上床前間隔的三十來分鐘,是一天最自在,最值得放浪的時間。

因為那天上午拉肚子,第四節課下課鈴一響就沖到廁所,一陣稀里嘩啦……我出來已經看不見大部隊了。于是一個人默默地打飯,找座位的時候一下就看到阿鐘,他一個人坐那,也看到我了。我當時特別扭,不過小心思亂飛,雖然不熟吧,好歹一個班的,視而不見?不友好。于是就坐到他對面了。

相當尷尬地打招呼,沒想到,阿鐘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別提‘2.5’哦,提了我就沒胃口。”頓時冷場,雖然食堂里各種嘈雜,于我來講如同摔進了一個沒人的冰窟窿,周圍全是啪啪打臉的西伯利亞寒風,像小刀子在臉上割來割去。

我立即后悔了,干嘛跟這個冷僻鬼坐一起嘛,浪費我最自在的時光。

三分鐘之后,我們同時打開話匣子。從為什么諸葛亮老北伐,伐死自己,說到LOL里大蓋倫多么厲害,繞著操場一直嘰歪到睡午覺,那天我還做白日夢,跟他偷偷去網吧打游戲了,有日記為證。

細數起來,這算是第一次“肉體相遇”吧。

要我說,也不是諷刺,感情深入下去還得靠人民幣堆砌,咳,500塊。

高二那會兒智能機剛興起,手機一年一個樣。學校自然明令禁止手機入園,可學生們是一定要違禁的。有一次某同學私下出手一款三星手機,note4吧,同學說是他叔叔走的香港水貨還是二手的,所以便宜一大半,當時沒見過世面,看一眼覺得那手機靚得沒話說。就打定主意要買下來。

于是籌錢。跟一伙兄弟借點呀,可要放假了,人家也“窮”,沒法子還缺300塊的口子,瞅瞅念頭就要放下,剛好阿鐘分發錯題集,發到我這,我問他借,他高冷臉說,“財不外露,有事約飯。”周圍都是“切”的噓聲。搞得我很沒面子。

然而,在金錢誘惑下的人終于是靠不住。還是老食堂,菜少得要死,那日相對坐持箸,靜待對方出招。沒想到阿鐘出手闊綽,上來甩了500塊,我面上大驚心中竊喜,說只要300哦,他說還有三四天才周五,怕我餓死。

之后的事情就好說了。跟他玩熟了,才知道這家伙看的書真多,而且很有講故事的天賦,每次排隊,我站在他后面支一聲,說,上回講到哪啦,xxx死沒死啊。他以極快的速度復盤,然后滔滔不絕。

我就奇怪,明明這么能說的一個小伙伴,為何恁地不合群呢,大概是因為“文藝青年”不是個好詞,遭女生喜歡,惹男生討厭吧。后來才發現,阿鐘有特別敏感的一面。

某次素描課(藝術生)結束,因為屬于不同畫室,我挨著走廊邊等他吃飯,邊看著他們畫畫,自己也想取取經。阿鐘背著窗口,趴在畫板上,正照著女模特的相片仔細刻畫,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拇指留著指甲微微翹起,握著鉛筆的手前后輕劃——這撩人的蘭花指。下課后,果然聽到有人說他“娘炮”,我聽著也覺得是開玩笑套近乎的話,沒什么大不了,阿鐘卻很不爽,當場翻臉,跟幾個同學罵起來,幾乎要打架。還好他們老師在樓上,下來各打五十大板。

我問他干嘛這么容易就發火,他說,你懂個屁,這些人給點顏色就開染坊,沒功夫扯皮!我當時覺得不可思議,也沒細想。后來,高三暑假去他家玩,在路上,他給我講了一些兩年來從沒說過的東西,我才曉得他親爸爸老早是做司機的(世紀初能做司機運貨可了不得的),可惜他爸爸在他小學的時候出車禍去世,肇事者至今沒找到。他媽媽一直帶著他,很辛苦,高一下半年,終于改嫁。他后爸是個老板,也沒兒子,雖然待阿鐘還可以,但阿鐘一直不想面對。

他用的書桌我記得還是舊式夾板帶玻璃的那種,格子上擺著一大堆的書,幾乎翻爛的《現代漢語詞典》,用透明膠帶修補得整整齊齊。四五個卡車小塑料模型擺在旁邊,顏色都發了,我估摸是他爸爸買的,一問,真是。

有些人天生就要比普通人經歷更大的波折,如果還用普通人的視角去看他們,對他們而言是極大的冒犯。

大學,我們被同一所學院錄取,專業不同。這里面有緣分神奇的原因,當然也是我們最后考得分數差不多,又不想出省的緣故,所以得到相同的錄取通知書,并沒有很驚奇,當然陌生的環境有個老面孔支撐,必定是很幸福的事。

大學頭兩年一有空我和阿鐘就出去逛園林。有的時候歇歇,也常就跟他組隊打LOL,曾經有個輝煌的戰績:我們油畫班跟雕塑班杠上了(原因已經不記得了),兩個班組織比賽,我邀請阿鐘來配合我,以咱們的默契程度,結果不用寫明吧。

前兩年也浪夠了,第三年準備心思沉淀一下,加上老子電話不停地催,索性跟學妹談了戀愛。

有一次,阿鐘打電話過來,說,“逗比,看電影啊?《瘋狂原始人》不錯歐。”巧了,我當時就在電影院里,于是打哈哈,“不早說,我跟女朋友在這看著呢。”他那邊沉默好長時間。我說這邊吵,要不先掛了?他“嗯”了一聲,掛了。

之后請他吃過幾次飯,也沒什么其它的事,后來要畢業,油畫創作搞得焦頭爛額,他估計也在忙,就互相沒打擾。等忙得差不多了,在系辦公室申請優秀畢業作品的時候,碰到阿鐘,也沒覺著多長時間不見啊,他竟然已留成一頭長發,在腦后裹了個發髻,戴頂帽子,如果他沒喊我,我根本認不出的。

畢業以后我留在蘇州,他跟舍友南下廣州。本來打算同他合租,一起開個工作室創業什么的都還沒說出口,就噎回去了。再聯系就少了,某時無聊想跟阿鐘再打一局游戲,而好友列表里他總是沉的最底下,沒亮過。

三年蹉跎,今年春節的時候,高中班長結婚,我應約。聽說,有幾個同學已經混出名堂,我心里很忐忑的,繼而想,阿鐘會不會去?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我記得他以前說過:人跟人相處,總是在互相試探,就像照鏡子,你今天刮了胡子,鏡子里的就刮了;你沒刮,鏡子里的也不會刮。

阿鐘很有趣嘛——一直到現在,我吃公司的食堂、在買票、排隊、在站臺……這些時候全靠一只手機打時間發,可總是忘不掉前面那個滔滔不絕講故事的小子,我還想追問他:“上回講到哪啦,xxx死沒死啊?”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展翅游動 拖著雕像般古老的痕跡 游魚如飛鳥 掠過頭頂 作出哀鳴 落在一顆樹上 從一顆心里逃出很久 不再記得起因
    伍丁零閱讀 302評論 0 6
  • 這是讀書筆記,主題是PGC,本是《運營之光》內容運營的部分。 在人人自媒體的時代,這詞不應該成為運營人員的專屬,而...
    BindyTs閱讀 2,097評論 0 6
  • 是不是因為背負的責任太多 忘了許多承諾 也忘了最初的模樣 和最初的心
    七年之灰閱讀 234評論 0 0
  • 寶仔:媽媽,你的電話號碼好多啊?你再講一次,我還是沒記得。 媽媽:137******** 寶仔:爸爸的電話好多啊!...
    濤媽很忙閱讀 175評論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