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叫張艾英,比我的母親稍微大一些,我本不認識她,只是她在我面前的印象讓我遲遲不能忘記,因為她是村子里的一個瘋子,蓬頭垢面的、衣衫襤褸、嗚嗚丫丫口齒不清,經(jīng)常沒事的時候從村子的東頭走到村子的西頭,我對她產(chǎn)生了很大的好奇,于是我開始向我爺爺打聽她。爺爺是一個和藹的老人,無論我問什么他都有耐心跟我說。還記得那是一個萬里晴空的中午,我們吃完午飯,爺爺喂完了羊,我就拿著小板凳坐在院子中央,爺爺躺在搖椅上,跟我慢慢的講述了張艾英的故事。
她叫張艾英,如果論起年齡來,她比你媽媽年紀(jì)還大,你別看她現(xiàn)在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她年輕的時候可是村子周圍方圓幾百里的一個角啊,沒人不知道她,那家伙俊的,沒有哪個男人見了不動心的。
那她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一副模樣了,成為了村子里的一個瘋子呢,我問爺爺?shù)馈F鋵嵲诼牭綘敔斦f她年輕時如何如何漂亮的時候,我打心里是一點都不相信的,在我看到過的張艾英,是和一切美好事物不沾邊的,蓬頭垢面、全身黑漆漆的樣子,誰能夠想到她年輕時是村子里的一個角呢。
爺爺輕輕嘆了一聲,說,這張艾英啊,一生只敗在了一個字上面。
什么字?我問。
情。
張艾英年輕那會俊的就像是天女下凡一樣,附近幾個村里的年輕小伙子只要一看到她,那雙眼睛直勾勾的。所以,她不乏什么追求者,那個時候,上門提親的人多到都能把她家的門檻給踏爛。然而張艾英一點都不著急,她是最春風(fēng)得意的,憑著自己這樣的美貌,什么人家找不到呢。
一般來說,農(nóng)村里面,女孩要嫁人了肯定找著條件好的嫁,誰家的條件好就嫁誰,誰家錢多就嫁誰。像張艾英這樣的條件,遠的咱就不多說了,那方圓幾百里的人家可不得隨便挑嗎,可是張艾英不這樣,她是一個癡情的人,她這一輩子沒喜歡過誰,只喜歡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叫張大生。
張大生是本村的一個漢子,壯實的就像是一頭牛一樣,不過就是樣貌平平、家境也比較凄涼。在那個時候,家境不好的人有的是,像這樣的家境一輩子最愁的是什么,對,最愁的是娶不到媳婦。可張大生實在是太幸運了,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樣貌平平,家境又如此凄涼的自己竟然能夠得到張艾英的青睞,這可讓方圓幾百里幾個村莊的男青年們看紅了眼。
一天張艾英在地里干完了活找到了張大生,她對他說,大生哥,俺喜歡你,你娶了俺吧。
張大生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說,我也喜歡你,可是你爹你娘肯的不會同意的,我家比較困難,你這樣的條件完全可以找到一個比我家境好百輩的人家。
不,俺就是喜歡你,俺不管你家的條件怎么樣,你怎么樣,俺就是要嫁給你。
張艾英這句話說的張大生心里熱血沸騰,他突然伸出胳膊使勁地抱住了張艾英,那像牛一樣的身板保住了嬌小身段的張艾英,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氣飄到張大生的鼻子里,讓張大生如癡如醉,恍然陷入到了夢幻一般,也就是在那一刻,張大生打定了主意,他要娶了張艾英。
沒過多久,張大生的父母提著一些簡單的禮品來到了張艾英的家,卻遭到了張艾英父母的無禮招待。
我給你說,不行,俺家閨女嫁給誰也不會嫁給你家大生,艾英爹來了個當(dāng)頭一棒,讓大生爹窘迫不已。
我說艾英爹,我家張大生沒什么不好的,你看,大寬板、力氣大、能干活,多好的一個小伙子啊。
這能當(dāng)飯吃嗎,你家什么樣我不清楚啊,我家艾英是什么條件,你家大生是什么條件,別想懶蛤蟆吃天鵝肉了。
坐在一邊的張艾英看不下去,她跳了起來,對著她爹說,我在輩子誰都不嫁,就嫁大生哥,你別逼我,把我逼急了我死給你看。
你去死,有本事去死,別讓我看到你,你這個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艾英爹破口大罵。
一旁的艾英媽看到后坐不住了,她連忙站起身來說,行了,你們爺倆這是在說什么糊涂話呢,有什么不能談的。艾英娘走過去接過大生爹手里的禮物,說,好了大生爹,我們會考慮考慮的,你的禮物我就收下了,沒什么事你就先回吧,先回吧。
無奈的大生爹只好邁出了院子,走回去了。
看到大生爹走遠后,艾英爹指著張艾英的鼻子說,想嫁人我明天就托人給你介紹一個,但是要嫁給大生,連想到別想。
張艾英絕望了,她對著自己的爹大聲喊,我這輩子死也不嫁給別人我只嫁大生哥。
從此往后,張艾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水也不喝,飯也不吃,賭氣對自己的爹娘說,如果不讓我嫁給張大生,我就餓死在這里。任憑艾英的爹娘怎么勸說,艾英就是不聽,急的艾英娘就像是火里的螞蚱到處蹦。
艾英她爹,你就讓她嫁給大生吧,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真餓死了后悔的還是我們啊,艾英娘泣不成聲。
艾英爹看了看屋里的女兒一點動靜也沒有,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泣不成聲的艾英娘,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好吧。
艾英和大生的婚禮就在村子里舉行,那一天,艾英笑的像一朵花一樣甜美,本身就美若天仙的她,再這么一打扮,簡直要比天上的七仙女還要漂亮。
村子里從四面八方來了好多人,這么多人如其說是來送祝福的倒不如說是來看新娘的,他們?nèi)慷紨D到這個村子里,都想看看這個方圓幾百里最美的新娘。
當(dāng)一切嘈雜散去的時候,艾英與大生已經(jīng)在自己的屋子里了,艾英坐在床邊,看著大生的眼睛,含情沒沒的說,你一定要對我好。
大生看著滿屋的紅色,感覺身體內(nèi)有成千上萬個蟲子在爬一樣,他又看了看面前賽過天仙的艾英,他終于控制不住了,感覺就像火山爆發(fā)一樣抑制不住的激動,他迅速地撲倒張艾英,邊脫她的衣服邊說,我對你好我對你好,我這一輩子都對你好。
2、
在那個年代里,早已經(jīng)是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時候了,村子里的許多青壯勞動力為了多掙幾個錢紛紛往外地去打工,他們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農(nóng)民工團隊,往城里開進。
當(dāng)張大生看到村里的青壯青年一批一批的出去,然后一批又一批的往家里拿錢后,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對艾英說,艾英,我想出去掙幾個錢回來,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張艾英放下手里的針線活,說,我不求過上什么好日子,我覺得現(xiàn)在就挺好,只要你對我好,什么日子我都可以過。
可是我真的想出去,我不甘心在村子里待一輩子。
你出去后,真的還能回來嗎?張艾英說出了她的擔(dān)心。
你說什么話呢,我一定會回來的,我又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在外面努力就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
那你去吧,只要能夠回來就好。
第二年,張大生跟著村子里的其他青年坐火車出去了,這是張大生第一次出去,也是第一次離開生他養(yǎng)他的村子。
在張大生出去的那一天,張艾英感覺心里慌慌的,她坐在床上,眼淚就這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張艾英心里想張大生啊,天天盼望著大生能夠出現(xiàn)在村口,不過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張大生一次也沒有回來。
張艾英慌了,她找到大生爹和大生娘問他們,張大生到底什么時候會回來,大生爹和大生娘也說不知道。
無可奈何的張艾英賣掉了家里的豬和雞,攢了一些路費,然后去城里去找大生。無奈的是城里這么大,怎么找呢,何況張大生是坐火車出去的,中國又這么大,她又該去哪里找張大生呢。
最后在城里待了幾天的張艾英回到了村子里,她天天以淚洗面,晚上總是睡不著覺,還總是絮絮叨叨的說糊涂話,那種四年的情緒不停地困擾著她,折磨著她,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的神經(jīng)出現(xiàn)了點問題。
又過了一年,那個和張大生一起出去的一個小伙子回來了,張艾英知道后跑到他家里去找他,問他,張大生在哪里,張大生回來了沒有?
那個小伙子讓艾英坐下來,他說,嫂子,你別等他了,他在城里又找了一個,現(xiàn)在他連兒子都有了,他不可能再回到村子里來了,人家在城里過好日子呢。
張艾英聽后感覺晴天霹靂,她抓住自己的頭發(fā)到處扯,她咆哮,什么你說什么,哈哈,他不回來了,他又找了一個,哈哈,他又找了一個城里的,哈哈,他有兒子了。
這幾天的壓抑,這些年的思念,在那一刻突然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噴涌而出,本身就出現(xiàn)了神經(jīng)問題的張艾英,也在那一刻,徹底的瘋掉了。
她跑了出來,在村子里到處跑,她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大聲地不停地咆哮,啊,你對我好,哈哈,你對我好,哈哈,你對我好一輩子,哈哈哈,然后又大哭。
從此,張艾英瘋掉了,成了村子里的一個瘋子。
3、
艾英的父母得知這一切后,傷心欲絕,艾英娘活活的氣死了過去,而艾英爹,也氣的下不了床。
張艾英全然不知道這一切,她只是每天不停地從村子的西頭走到村子的東頭,然后反過來又從村子的東頭走到村子的西頭,累了就走回家躺著,餓了就跟路人要飯吃,她全然失去了正常人的理智,那個美麗賽若天仙的張艾英,那個漂漂亮亮在方圓幾百里都是一個角的張艾英一去不復(fù)返了,那個村子里萬千小伙子心目中愛慕的對象,一去不復(fù)返了。
后來,村子里的一個老光棍不嫌棄張艾英瘋瘋傻傻,他娶了張艾英。
可是在沒過多少年后,那個老光棍就中風(fēng)死去了,只剩下了一個傻艾英,和一個男孩。
因為張艾英沒有能力撫養(yǎng)那個男孩,所以就被別人領(lǐng)走了,只剩下張艾英自己一個人在村里頭,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每天都不停地從村子的東頭走到村子的西頭,又從村子的西頭走到村子的東頭,嘴里還絮絮叨叨地說著胡話,累了就回到破敗不堪的家里仰著,餓了就朝路人要飯吃,所幸,路人都知道她,也都同情她,也都給她飯吃、給她水喝。
4、
唉,爺爺講完后又輕嘆一聲,又說,這個艾英啊,這一輩子都敗在了情上面。爺爺看向遠處,天邊正是落日,夕陽的美景永遠都是這么的安逸,可是夕陽永遠也理解不了人的傷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我懂得了情,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我懂得了愛,在漫長的歲月當(dāng)中,一個人總是會懂得那些與這些,可是每每你懂得一件事的時候你能領(lǐng)悟得到其中的真諦嗎。
艾英懂情,艾英懂愛,可是她又被情所傷,被愛所傷,那么她還能相信情嗎,她能相信愛嗎?不知道,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瘋掉了,沒有了正常人的理智,這本可以是一個完美的愛情的故事,卻在最后變成了一個無限悲傷的故事,真的是人生無常,一切都有可能啊。
那天,我回老家,又看到了艾英,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在村子的東西頭不停地走,不停地說胡話,有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張大生突然回來了呢,如果張大生突然站在她面前呢,她會不會好?
不知道,也許這一切都如同深入莫測的一個字,那個字就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