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欲倒是你,像客廳里這腹地,將駛進數輛推土機,相戀的關系猶像熱帶雨林,逐分鐘消失4.8里
——陳奕迅《熱帶雨林》
1、相遇
阿灰再回憶起與梅雨相遇的情景,只記得漫天熱辣辣的陽光傾瀉下來,每個人臉上的毛孔似乎一下子都擴張了起來,就像欲望一樣,整個夏天人們都在被彼此豐盛的欲望蠶食著,在噴薄的陽光下熱情高漲,而梅雨無疑是讓欲望噴發的最好出口,是的,夏梅雨,她就是出現在這片熱浪里,一點都對不住她的名字。
她就那樣招搖的走過阿灰他們面前,黑色的長發披肩,米色的碎花連衣裙,再配上白色高跟鞋,那或許就是彼時鎮上最亮麗的一道風景。阿灰狠狠的咬了口手里的冰棍,嘎嘣一聲,像是彗星碰撞地球的聲音,此刻他感到所有的熱浪都遠去了,他的心也像冰棍一樣嘎嘣一聲,足以撞擊靈魂。
當他回到現實,后邊民工的吆喝聲,機器的轟鳴聲隨之而來,他轉過身來繼續測量房子的平方數。他拿過設計圖紙,畫著畫著就浮現出了那個女孩的臉,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窗外,女孩進去的是家借貸公司。她應該還沒有出來,他這樣想著就時時的往那個方向張望著。
“喂,在干嘛呢小子,人家都進去半天了,你還在這癡著呢。”
說話的是阿乙,阿灰的發小,因為比他早出生半年就整天叫他小子小子的。他們大學畢業后就干起了裝修,阿灰搞設計,阿乙跑業務,兩個人這幾年也算混得不錯。阿乙前年剛結婚,今年媳婦就給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可謂家庭事業雙豐收,而阿灰在愛情上仿佛一直不順心,這二十六年都沒談過一次戀愛。
“我看這也快中午了,你趕緊回家看孩子吧,這大熱天的嫂子也怪累的。”
“好好好,哥就是這么個命啊,你說這結婚了真就想念那沒結婚的時候,現在感覺你嫂子就像把我手腳綁住了似的,身不由己啊。”看著阿乙發著牢騷走遠了,阿灰繼續盯著公司門口,他覺得阿乙雖然每天總忍不住發幾句牢騷,可那也不過是過日子的人常有的現象罷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中午12點的時候女孩終于出現在了公司門口,看樣子有些焦急,一直往路邊來回看,像是要打車的樣子,阿灰放下手里的活換了件干凈衣服走了過去。
“喂,姑娘,你是有急事嗎?”
“那個,我爸住院了,我正著急打個車趕緊過去呢。”
“這樣啊,你看現在正是下班的點兒這車啊也不好打,不如我騎車送你過去吧。我就在對面那房子里施工呢。你要信不過我可以問問那邊的人!”說著他指了指對面。
“好吧,看來只有這樣了,我跟你過去問問。”
女孩問清楚了就跟著阿灰坐上了他那輛嶄新的嘉陵摩托向芙蕖醫院奔去。
到了醫院他跟著女孩進去,病房里已經有了不少人,聽著女孩叫了爸媽還有大伯二伯,問了病情原來只是發燒加上中暑,并無大礙,他在一邊顯得有些尷尬就走了出來。到了外邊感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么也不能白來這一遭啊,連人家名字還不知道呢,他琢磨著進去打聲招呼再走吧,也不能就這么悄無聲息的離開。于是他又回到病房門口敲了敲門,里邊幾個人茫然的回過頭來問他找誰,他才發現她已不在里邊了,他尷尬的退了出來,看來還真是夠嗆,估計人家都把他給忘了,還是趕緊回去吧,午飯還沒吃呢。
悻悻的從醫院出來,一抬頭竟然連摩托車也不見了,他爆了一句粗口,還以為今天中了桃花運呢,這下可好,賠了夫人又折兵,連半年積蓄買的摩托都搭進去了。越想越氣,他撿了塊石頭扔了出去,卻不想拐彎處出來了一輛摩托,石頭正好打在了來人的頭盔上,摩托瞬間急剎,他想這下可是惹了大禍了,趕緊跑過去一看,這不是我的摩托嘛,再一看那騎手可不就是那個姑娘。他正暈乎著呢,姑娘摘下頭盔撫著胸口,看來剛才一驚不小。
“哎呀,嚇死我了,你干嘛呢差點就給我毀容了。”
阿灰此刻根本回不過神來,還愣在那里呢。
“我在病房里邊一回頭就找不著你了,以為你走了呢就從樓梯下來追你,看見你摩托車在這里鑰匙也沒拔,我就知道你還沒走,看著這摩托我就有些手癢了,忍不住出去兜了一圈……喂,你干嘛扔石頭啊?”
阿灰無奈的笑了笑,自然不能說因為她的緣故,就說他以為摩托車丟了,當然這也是讓他發怒的原因之一。
“那個,你還沒吃飯吧,要不我請你吧,算是報答你送我一程,還有這個意外的小誤會。”
阿灰自是求之不得,今天他的情緒被她弄得忽高忽低還真得好好平復一下,也好彼此做個了解。
2、相戀
他們在女孩公司不遠處的小餐館吃了午飯,他知道她叫夏梅雨,因為是梅雨時節出生的,她覺得自己名字起得有點隨便,要是冬天的話就要叫夏冬雪了,自己簡直成了天氣預報。不過阿灰覺得這名字好聽,尤其在這溽熱的空氣里,他覺得她就像一場雨,給他帶來清爽的氣息。期間兩人不乏有共同的興趣,尤其說到4月1日剛去世的張國榮,兩個人都是他的粉絲,無不為他的縱身一躍而惋惜。現在大街小巷都在放《風繼續吹》,想不到他的死在南方這座小城竟也如此轟動,那些不知道他的人也會哼幾句他的歌,查詢著他的事跡。
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阿灰工地就在借貸公司對面,他們約好了中午只要有時間就一起去吃飯。
阿灰回到工地,阿乙就湊過來說“你小子什么時候勾搭上那姑娘的啊,我這才走了一小會兒你倆就發展的那么親密了!”
“別胡說,我們還只是普通朋友,不過,她挺不錯的。”
“哎喲,酸死了,還普通朋友,沒上床的都是普通朋友。”
阿灰白了他一眼繼續干活。他知道有些什么已經不一樣了,他的心里此刻像是注滿了水,漾一漾就會晃出來似的。他想明天是否應該做些什么,但是不是又急切了些,看對方還算開朗應該不會計較,但也說不定,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卻又很是甜蜜,這一天做事情反而心不在焉的,阿乙在一邊咿咿呀呀的說些什么他也仿佛聽不見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灰就爬起來跑工地上去了,他想來個巧遇,不知道梅雨幾點上班,索性就坐在那里邊聽歌邊等她,這一等沒想到等到工地都開工了她還沒來,他拿起手機又放下最后終于撥通了她的號碼。
“喂,你好。”他聽見對方好像有些氣喘。
“我是阿灰,那個……我沒看見你來上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哎,我們家水管壞了,家里人都在醫院我也不知道怎么弄。”
“你家地址在哪……好的,我這就過去。”
到了梅雨家,衛生間已經被水淹了大半了,阿灰從工具包里掏出鉗子和扳手把舊的水龍頭擰下來換上了來時準備的新的,梅雨看著阿灰利落的馬上解決了這一切既佩服又感激。
“我看以后我來接你上班吧,我正好順路。”
“那怎么好意思,我們還沒那么熟吧?”
“這有什么,一來二去不就熟了嘛!這樣吧,今上午這班我看你也上不成了,我帶你兜風去吧。”
“啊……你不用上班嗎?”
“帶美女兜風是比上班更要緊的事兒。”說著他一蹬摩托便飛了出去。
從此兩個人開始了正式交往,阿灰每天接梅雨上下班,交往半年后雙方都見了各自的父母,終于在2004年兩個人領了證登記結婚。
結婚當日阿乙半開玩笑的說:“小子,恭喜你踏入了愛情的墳墓,爭取進入十八層。”
阿灰把他推開,“不要拿你和我比,我們才不會變成你們那樣。”他此時正志得意滿抱得美人歸,人生四大喜事總不過洞房花燭的如膠似漆。
3、相毀
婚后兩個人攢錢買房子,裝修,置辦家具,小日子也算過得紅紅火火,像所有的新人一樣,連做夢都是甜的,整個世界像是轉換了色彩,每天都是全新的,充滿朝氣的。為了婚姻的保鮮,阿灰在每個節假日都會給梅雨一個小驚喜,梅雨每天晚上都會做保養,希望每天在愛人面前呈現的都是最好的自己。
是啊,最好的自己,我們在戀愛中都想給對方看到最好的自己,可是最好的就是最真的嗎?就算在戀愛里把自己打磨的晶瑩剔透,可是日子久了終是會蒙上灰塵的。婚姻遠比愛長,那些我們精心藏起來的小小顆粒會在流水樣的日子里一點點滲出。
兩個人終于發現了對方身上那些原本掩藏起來的顆粒,透明的玻璃變得有些模糊,他們剛開始想著慢慢去適應,也會時不時去擦拭,可是那些顆粒卻似乎越來越多,甚至連原本透明的閃光點也漸漸暗淡下去了。
阿灰發現梅雨總是在水池里洗頭而不用臉盆,所以有些早晨阿灰起床看見滿水池的黑色長發覺得渾身雞皮疙瘩泛起,就像看了恐怖片一樣,那些頭發會絲絲的纏住他,吸干他的血液,盡管他適當的提醒過梅雨,可對方似乎總是不以為意。還有睡覺的時候梅雨總是占了大半張床,把他擠到一邊,要不就是早晨醒來時她的一直支腿壓在他身上。其實婚前她也是這樣的,只是那時他覺得這也不過是她的一點小缺點而已,但現在他卻覺得那簡直讓他無法忍受,甚至影響自己上班的情緒。
阿灰從回憶里回過神來,他聽見對面阿乙和他老婆又在吵了,自從2004年他和梅雨結婚后和阿乙家一起買了這里的房子,他就經常聽到他們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剛開始他和梅雨還會過去勸一下,時間長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時間過得真快,想來他和梅雨已經結婚6年了,當年的摩托也換成了邁騰,可是日子卻沒有當年的快活。梅雨自從流過一次產后就沒再懷孕了,阿灰倒也不是非得要孩子不可,但孩子的缺失卻像個無形的鴻溝攔在他和梅雨之間,他們變得越來越沉默,似乎對彼此失去了興趣,連擁抱都懶得去給予了。
今年的夏天依然酷熱,梅雨從市場買了個西瓜往家里走,正好在路上碰上了樓下的張姨,她忘了帶家里鑰匙正在那著急呢,見了梅雨像碰見救星似的,梅雨給她手機讓她給家里人打了電話,看見頂頭的大太陽就說:“張姨,去我家坐坐吧,這里怪熱的,我買了個西瓜咱回去解解渴。”張姨巴不得找個地方涼快呢就連點著頭答應了。
阿灰看見梅雨領了張姨過來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迎了上去,幫梅雨把菜拿到廚房去順便拿了刀出來切西瓜。
“喲,這西瓜怎么這么多子啊。”梅雨隨口一說。
“這叫多子多福嘛,有子的好,有子的好……”張姨沒發現阿灰和梅雨對視了一眼。
“我看你們結婚也有些時候了怎么還沒要個孩子呢?”
“那個我們今年就準備要了。”梅雨搶過去說。
“雖然現在你們年輕人都不大愿意早要孩子,可這生孩子還是早點好啊,那些大齡產婦可是很危險的哦……
“來,張姨,您吃西瓜,趁著涼好吃。”
阿灰現在最怕碰見長輩們,尤其是他們雙方的父母,見了面就離不開要孩子的話題。他也知道,孩子在婚姻中其實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有了孩子就可以轉嫁夫妻之間的摩擦,孩子就像是一個家庭里的調和劑,或許有了孩子他和梅雨之間也不會走到現在這樣的地步。還有當初的那些哥們兒,看見阿灰娶了梅雨有哪個不是羨慕的要死,現在都知道梅雨生不出孩子背后不知怎么幸災樂禍呢。每次聚會大家都領著孩子們,大點的像阿乙家的都已經7歲上了一年級了。
等張姨走了,阿灰把梅雨拉過來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怎么要?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上次流產后我就沒懷過孕。”
“那我們可以去抱養一個啊,雖然不是親生的,但老來也好照顧我們啊。”
“那怎么行,你不知道那些抱養的孩子長大了知道了自己身世后有幾個不想去找自己親生父母的?你看看那電視上……”
“那你要怎么樣?你為什么就生不出來?告訴我,你是不是偷偷吃避孕藥了!”
梅雨被阿灰吼得愣在了那里,她沒想到他竟會懷疑她,這么多年大家一起風風雨雨走過來,就算中間有多少摩擦也好,爭吵也罷,但他們最不能失卻的就是信任。如果連信任都沒有那么婚姻還能剩下些什么呢。她看著眼前這個陪她生活了6年的男人,忽然感到那么陌生。當年那個騎著摩托車載她兜風的少年呢?那個在她生日的時候攢錢為她買項鏈的少年呢?她感到一股氣堵在了自己胸口,她想要吶喊,可又感覺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于是她只能摔門離去。
阿灰看著她的背影,怎么就不一樣了呢?明明那年夏天他眼前的她是那樣一道亮麗的風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愛情,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不堪?他明明是相信她的,但那一刻他卻沖口而出,他似乎感到把那句話說出來才能釋放自己。在那一刻他選擇了去傷害她,他把自己所不能調和的憤懣一股腦全向她拋去,他甚至不能把持住自己,盡管此刻他懊悔著。
梅雨摔門而出時正好對面阿乙的媳婦兒也與她做了同樣的動作,所以3樓的兩扇門幾乎同時咣當一聲隔絕了兩對男女,兩對夫妻,當年他們也是興高采烈的住了進去,那時連關門都覺得聲音悅耳,仿佛關上了門就是他們自己的一個小世界,外邊的紛紛擾擾都與他們無關。這些年來在門里發生的事情是兩情相悅,是相互扶持,相互忍耐,相互撕扯,相互麻木不仁,這兩扇門見證了他們愛情的消逝。
她們出來后并沒有打招呼,似乎彼此都明白,彼此都心照不宣,她們一起走下樓梯,走向外邊的世界。這個世界依然嘈雜,車水馬龍,陽光熱辣辣的傾瀉下來,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她們只顧著往前走,感覺又來到了當年的街巷,似走在在錯落的時光里,她們又現出了少女的模樣,只是沿街的商店里循環播放的不再是《風繼續吹》,卻變成了《熱帶雨林》:
明明并非夏季但我竟會覺得熱
呼吸到南美的暑氣
閑談被關掉了伴奏只有那煙味
聽風扇轉得多詭秘
句句我愛你布滿青苔
別擁抱懶得要死
搖搖欲倒是你像客廳里這幅地
將駛進數輛推土機
相戀的關系猶像熱帶雨林
逐分鐘消失4.8里
最茂盛的戀愛靜靜蓋滿地
是否這樣的韻律也算自然定理
這靜默的災劫沒法可退避
像相對沒相對論我悶還是你
連綿綠色萬里靜悄得鳥獸走避
只得我蠻荒中等你
當初的親密猶像熱帶雨林
逐分鐘消失4.8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