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當空。
稅收局大廈外,哭喊嚎叫聲亂成一團,眼前盡是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孔。
有人跪倒在排水溝前狼狽嘔吐,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氣氛。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午后的郁悶小巷,五輛警車與一輛救護車急速拐彎駛?cè)氪髲B前門,輪胎發(fā)出吱吱聲響,讓現(xiàn)場的氛圍更是緊張。
大批警員如臨大敵,全副武裝沖下警車,大廈保安組長急忙迎上前,為首的警官不禁皺起眉頭打量著眼前的保安組長。
只見那保安組長臉青唇白,渾身顫抖,結(jié)結(jié)巴巴指著大廈道 : “樓上,十一樓!警官,快,野獸!” 抖動的手上上下下的晃動著。
那警官一把捉住保安組長抖動的手,大聲喝道:“冷靜!說清楚!什么野獸?”繁忙的市中心大廈出現(xiàn)野獸,確實讓人費解。
保安組長一臉驚慌,斷斷續(xù)續(xù)道:“ 本來是人……突然,變成野獸!到處是血!吃人!”
陳志邦自警校畢業(yè),自軍裝升至警官,二十五年的奮斗,破獲不少離奇命案,卻是頭一回聽說野獸在都市吃人,而且是人變成野獸。在他心里,早已斷定保安組長是因驚嚇過度而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
“把大廈的藍圖拿來,快!” 陳志邦明知問不出結(jié)果,于是放開保安組長的手,開始部署沖入大廈。
分配了各小隊負責的位置,陳志邦面向群眾大聲問道:“誰能告訴我大廈里還有什么人?從你們身邊的同事互相檢查,誰沒有出來?”
人群之中沸沸揚揚,最后得知人群里沒發(fā)現(xiàn)十一樓稅收局的職員,似乎都受困其中沒能逃離現(xiàn)場。
陳志邦手一揮,兩小隊分別從大廈逃生門逐層往上搜索,而自己則帶領(lǐng)三個手下,老張,小丁和阿秋從正門電梯直上十一樓的稅收局。
電梯疾速上升,陳志邦雖然見慣各種場面,心里卻依然開始有些緊張,只聽手下小丁納悶道:“ 野獸傷人不是歸動物園管嗎?干嘛叫我們出動啊?”
老張瞪著小丁道:“你沒聽見嗎?又是人又是野獸,還吃了人呢!能不叫我們嗎?”
陳志邦打了一個手勢,電梯按鍵已停在十一樓,四人槍口馬上瞄準門外。隨著電梯門打開,一陣濃濃的血腥味馬上撲鼻而來,眼前的景象讓四人不禁心驚膽顫。
陳志邦雖然處身無數(shù)兇案血場,卻從末見過如此血淋淋的場面。走廊墻上,甚至天花板到處是飛濺的血液,地面也一片殷紅。四人小心翼翼步出電梯,陳志邦不忘叮囑道:“大家小心,盡量保持現(xiàn)場原狀!”
來到稅收局大門,陳志邦向老張打了一個眼色,老張會意上前慢慢推開大門,陳志邦以手肘托著槍管率先進入。
四人一進入稅收局馬上倒抽一口涼氣,小丁隨即沖離現(xiàn)場,在走廊已忍不住狂嘔不已。
現(xiàn)場一片狼藉,到處可見殘肢內(nèi)臟,陳志邦強忍著嗆鼻的濃郁血腥味仔細視察斷肢,心里不由駭然。斷肢顯然不是以利器切割,而是硬生生扯斷,一個問號在陳志邦心中盤旋,人,能有這么強大的力量嗎?
陳志邦環(huán)視四周,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殘肢散落,行兇者若是人,即使再大的怨恨,按邏輯也不可能超越人類的極限。
老張驚恐望著眼前的慘狀,如果真有地獄,此刻所在便是地獄。而小丁也臉色蒼白,雙腿更是不由自主的發(fā)抖回到現(xiàn)場,阿秋五臟六腑何嘗不也在翻滾。
陳志邦突然將槍口瞄準會議室,老張等人一陣緊張,如臨大敵紛紛雙手握槍朝會議室慢慢靠攏。
只聽會議室內(nèi)隱約傳來抽泣聲,是女人!阿秋一推開門即閃身讓陳志邦進入,小丁忍不住又是一陣干嘔,而阿秋再也忍不住當場嘔了一地。
橢圓形的會議桌上赫然擺著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陳志邦側(cè)耳細聽,女人抽泣聲顯然發(fā)自會議室內(nèi)。老張彎腰往會議桌一看,竟嚇得連連往后退,腳下一滑摔倒在血泊中。
小丁急忙扶起老張,兩人舉起槍朝會議桌正想射擊,陳志邦大喊道:“ 別開槍!是人!” 眾人彎下身仔細看去,果然是兩個女人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抽泣。
小丁和阿秋合力移開會議桌,只見兩個女人渾身是血,陳志邦蹲下身子道:“ 別害怕,我們是警察。你們現(xiàn)在安全了,出來吧。”年紀較大的女人一聽是警察,仿如初醒喃喃自語道:“ 警察?阿鋒,阿鋒,你在哪?”
陳志邦輕聲問道:“ 阿鋒?阿鋒是誰,和你一起來這里的人?” 那女人茫然望著陳志邦,淚水簌簌流下:“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要逼阿鋒?我有勸他,我有告訴他,阿鋒有病,別逼他!為什么!為什么他就是不聽!”那女人捶胸哭喊著讓陳志邦無法理解的話。
年紀較小的女子見警察來到,終于放聲大哭,陳志邦無奈搖了搖頭,明知問不出一個頭緒,于是仔細檢查會議室各個角落。
血泊之中,一張名牌露出一角,陳志邦忙穿上手套小心撿起,名牌上署名史拉吉——稅收稽查員。
三天前,柯正鋒自外坡送貨回來,一踏進家門便看見妻子藍曉茜憂心忡忡的呆坐沙發(fā)上。
“老婆,怎么啦?發(fā)生什么事了?”柯正鋒關(guān)心的坐下,輕輕摟著藍曉茜,一邊輕撫妻子的肚子道:“別太憂愁了,不然寶寶改天總是苦著臉,多難看啊。”
藍曉茜雙眉緊蹙,將茶幾上的信件遞給柯正鋒,憂心道:“ 老公,你看,稅收局寄來的信。我問過會計小梅了,說是賬目有問題,好像是要追稅,很有可能還要罰款呢?!?br>
柯正鋒接過信件隨意看了看,笑著擱在茶幾上,不以為意道:“老婆,妳太緊張了,就約在三天后去談而已,沒事的,我們又不是有錢人,就這么點小生意,破房子,二手車,哪有錢?他們也會看的,放心吧?!?/p>
其實,柯正鋒的心里何嘗不擔憂,但是也只能故作輕松安撫妻子。
藍曉茜看見丈夫深鎖眉頭,忙呼了一口氣道:“哎,就是說啊,老公,我就是這么膽小,你說的對,沒事的!不過卻害我沒心情下廚呢,今晚就到外頭吃飯吧,好嗎?”
柯正鋒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不自覺揉著額頭,藍曉茜忙倒了一杯牛奶,又悄悄滴了幾滴無色液體,然后端給柯正鋒道:“先喝杯牛奶吧,讓我給你揉一揉。”
藍曉茜邊揉邊關(guān)心問道:“ 對了,老公,最近還會常常頭痛嗎?”
柯正鋒笑著捉住妻子的手,搖了搖頭道:“不會,我去洗個澡,然后去吃飯,你也去準備吧。”
兩夫妻用過晚餐后,往停車場取車時,發(fā)現(xiàn)不遠處聚集了一群人在圍觀。兩人好奇走上前,只聽一個大嬸對旁人說道:“真可憐啊,孩子還那么小,怎么就是想不開跑去跳樓呢?”
另一人氣憤道:“你不知道嗎?貴叔可是被逼死的,昨天他跟我一塊喝酒,說活不下去了,稅收局向他追討三萬元,說他逃稅,外加罰款三萬,六萬吶,而且還限貴叔一年之內(nèi)必須分期還清!”
柯正鋒忙拉著妻子離去,一路上顯得心事重重,藍曉茜盡量說些開心的事逗他,在她心里隱約感覺似乎擔心的事早晚便要爆發(fā)了。柯正鋒在妻子的逗弄之下,終于也暫時放下不開心的事,一路談笑往家的方向奔馳而去。
三天后,兩夫妻和會計小梅約好一塊到了稅收局。不一會,一個年青人偕同助手滿臉笑容上前道:“ 小梅啊,你還是這么美麗動人,什么時候一塊吃飯???”小梅也不搭理他,只是介紹道:“這是柯正鋒先生和他太太?!?br>
那年青人向柯正鋒伸出手道:“哦,原來是柯老板,你好!”
兩人握手時,年青人左手揚了揚掛在胸前的名牌:“我叫史拉吉,很高興認識你?!闭f完便帶著眾人進入會議室。
史拉吉往椅子一坐,斜著身子攤開眼前的一大疊文件,微笑說道:“ 柯老板,你應該知道今天為什么來這里吧?”
柯正鋒陪著笑臉回應:“知道,知道,不過,這里面是不是有誤會呢?我每年都有報稅繳稅啊。”
史拉吉皺著眉頭,手里不停翻動著文件,卻轉(zhuǎn)向小梅道:“小梅,我在電話里有向你提過,這賬……不能這么算,對吧?”
說完又沉下臉望著柯正鋒道:“ 首先,我希望你別質(zhì)疑我的專業(yè),ok?當然,我明白你們這些人,肯定希望能繳得越少就繳越少,最好不必繳,對吧?”
柯正鋒急忙解釋道:“不,不,史先生,我沒懷疑你的專業(yè),不知道今年的賬有什么問題?”
史拉吉將文件推到小梅面前,皺著眉:“你這種計算方式,我老板說不能接受,這是我的計算方式,你看一看。”
柯正鋒看見小梅愈看愈神色凝重,忍不住開口:“ 史先生,我這是小生意,扣這扣那,有些賬又讓人跑了,這年頭行情又壞,生活是越來越難過了,希望你能多體諒。”
史拉吉笑道:“ 每一個老板都是這么說的,誰會在稅收局里大嚷我今年賺了很多,哈哈!你說對嗎?”
小梅輕聲向柯正鋒說道:“柯先生,你看這里,他們重算以后,說今年還得再繳四萬……然后……往上追算,還得罰款,總數(shù)是十一萬?”小梅顯然也讓賬目嚇著,一邊搖頭一邊解說。
藍曉茜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向史拉吉央求道:“史先生,我們哪有那么多錢???”
史拉吉笑著臉道:“錢啊,就像女人的乳溝,擠一擠就有了?!鄙砼缘呐竹R上笑得花枝亂顫:“嘻嘻!你好幽默喔!” 史拉吉聽后更是一臉得意。
柯正鋒幾乎是癱在椅子上,腦子嗡嗡作響,半晌才顫聲道:“史先生,你,你能不能幫個忙,這,是不是算錯了?”
史拉吉不耐煩道:“都說別質(zhì)疑我的專業(yè)了,你是聽不明白嗎?平時大魚大肉,很過癮吧?讓你繳稅就心痛了?”說完以一副嘲笑的表情睨視著柯正鋒。
柯正鋒搓著雙手,急道:“ 你看,這里以這個月為標準追算,可是,可是一年里有旺季和淡季,你不能拿旺季來平均?。 ?br>
史拉吉瞄了一眼賬目,事不關(guān)己的攤了攤手道:“那是你的問題,我的問題是做好我的賬,不然老板又要不高興了?!睍h室內(nèi)雖然有冷氣吹著,柯正鋒額頭卻開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史拉吉向女助手炫耀道:“ 你多學著點,每個老板都是天生的演員呢,只是,有些演技實在是太爛了?!蹦桥忠荒樠瞿降溃骸?你好厲害喔!”
史拉吉搖著腳得意洋洋遞過一份文件道:“柯老板,如果沒話說了,那就簽個字吧。”
小梅拿過文件道:“能分期攤還嗎?” 小梅心里凊楚,這筆賬不管接受與否,已經(jīng)成為定局了,根本無法說動史拉吉重新審核。
“分期?我得和老板說一聲,看他能通融嗎?”說完擺出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向柯正鋒道:“柯老板,以后啊,別再存有僥幸的心理,我們盯著呢!”
柯正鋒茫然道:“我,我能去上個洗手間嗎?” 史拉吉手指往那一指道:“ 可以啊,直走拐右就是了?!?br>
柯正鋒離開后,藍曉茜向史拉吉道:“史先生,我先生身體不好,他,他有病,你能不能客氣一些,說話別太過刺激他,好嗎?”
史拉吉一臉不悅道:“ 怎么?我怎么說話還要你來教嗎?”說完便不再理睬藍曉茜,又向小梅獻殷勤道:“小梅,什么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我是認真的哦?!?br>
這時柯正鋒顫巍巍的走進會議室,史拉吉卻嘲笑道:“柯老板,別告訴我,你被嚇到尿褲子哦。” 女助手又是一陣花技亂顫。
柯正鋒突然雙眼瞪大,瞧著桌上的一大疊文件,腦子砰砰響著,這情形好熟悉,在哪曾經(jīng)見過?柯正鋒極力思索著,雙眼漸漸浮現(xiàn)一抺淡淡的綠光。
十五年前。
首都國際機場,柯銘誠與太太何詩瑪在接機閘口既興奮,又期待的往乘客出口處張望。
“阿鋒這孩子不懂是瘦了還是胖了?這兩年一個人在外頭,真叫我擔心啊!”何詩瑪不停念叨著,突然又緊張道:“老公啊,你說阿鋒會不會帶個洋妞女朋友回來嚇?”
柯銘誠笑道:“你啊,阿鋒不是有寄相片回來嗎?沒瘦也沒胖,他不也說了,是一個人回來。”
何詩瑪仍自顧說道:“你懂什么,誰知道這孩子會不會想給我們一個驚喜?!?臉上的笑容卻比戶外的陽光還要燦爛。
柯銘誠笑笑不再說話,想起這個兒子,他心里不禁萬分自豪。高中畢業(yè)那年,柯正鋒以特優(yōu)的成績申請了獎學金,鄉(xiāng)親會館的助學金等,並且成功讓美國哈佛大學錄取,也順利進入第一志愿的生物系。
柯銘誠只是一個小商人,原本還為兒子巨額的大學費用憂愁,如今只是負責了兒子的生活費,自然減輕了許多負擔。
雖然生物系在國內(nèi)屬于較冷門的科系,不過柯銘誠依然全力支持兒子的理想,出國前夕,兩父子一塊喝酒,柯銘誠拍著兒子的肩膀道:“ 阿鋒,將來畢業(yè)以后,你不必顧慮我們。我國短期內(nèi)不會有太大改變,如果在美國有好的發(fā)展,就留在那里,再不然,到時中國也是世界強國了,去哪也行!”
柯正鋒感激的一邊替父親斟酒,一邊說道:“ 將來不管是在那里,我一定接爸爸和媽媽過來!”
何詩瑪聽著不禁又掉下了眼淚,卻硬撐喊道:“ 你們別喝了,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去機場呢,對了,阿鋒,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柯正鋒忙回應道:“媽,都收拾好了!”兩夫子相視一笑,匆匆將半杯酒干了。
柯正鋒出國以后,何詩瑪總是長吁短嘆,柯銘誠見了只是笑笑搖頭。一年半后,兩夫妻接到兒子的電話,聽了以后笑不攏嘴的抱在一起跳起舞來。
原來柯正鋒的教授姓關(guān),是一名中國人,而且在美國是一名生物學權(quán)威。關(guān)教授直夸柯正鋒是天才,在課馀時讓他到實驗室當助手,研究開發(fā)生物基因的實際應用。
而柯正鋒在短時間內(nèi)竟然幫助關(guān)教授克服了幾道難題,讓研究向前邁進一大步,關(guān)教授大喜之下,多付了柯正鋒一筆可觀的報酬。
柯正鋒則決定利用這筆錢趁暑假回國一趟,對柯銘誠夫妻而言,一家團聚比什么都值得開心慶祝。
“爸!媽!” 何詩瑪緊緊掐著柯銘誠手臂興奮喊道:“兒子!是阿鋒,是阿鋒!兒子!這里!”柯銘誠遠遠看著柯正鋒的身影,心里欣慰兒子日愈成熟了。
在回家的路上,柯正鋒隱約感覺父親似乎心事重重,忍不住問道:“爸,家里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何詩瑪正想開口,柯銘誠忙扯開話題道:“沒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你難得回來度假,過兩天我們到親戚家走走吧?!?br>
第二天一大清早,柯正鋒讓樓下的吵雜聲吵醒,于是匆匆下樓察看,只見母親一臉憂愁呆站著,而父親則神情焦慮不安。
客廳茶幾上擺著一大疊文件,一個年青人氣焰囂張呼喝道:“柯大老板!你自己說吧,我們請了你多少次了?”年青人身旁一個助手應聲道:“三次了,每次都推說沒空!”
柯正鋒走到父親身邊,正想詢問發(fā)生什么事,那年青人指著柯正鋒:“ 這就是你在美國念大學的兒子?聽說是哈佛大學呢,這該花多少錢啊?真窮?真窮就去不了美國了!”
柯銘誠解釋道:“穆先生,我上次有出示證明信件啊,那都是靠獎學金,助學金……”那年青人不等柯銘誠說完,便大聲道:“那又怎樣?生活費呢?其它開銷呢?有能力送孩子到美國,你能窮到哪?”
柯正鋒看著掛在年青人胸前的名牌隨著肢體動作晃動著,不過還是看清了穆扎希三個字。
柯銘誠又解釋道:“不是我不要去找你們,我伙計正好請了長假,我們這行是手??谕?,加上我兒子正巧又回來,我有打電話去解釋,也要求下個星期才上去你辦公室啊。”
穆扎希沉下臉,往沙發(fā)坐下冷冷問道:“我答應了嗎?再說,那也是你的問題!我只做我份內(nèi)該做的事?!?說完從文件中抽出一封信道:“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基于你的不合作態(tài)度,我老板決定照章行事,你自己看吧?!?br>
柯銘誠接過信件,還沒看完已跌坐在沙發(fā)上,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柯正鋒接過信件一看,忍不住喊道:“ 八萬!你們是怎么計算的!”穆扎希也不理會柯正鋒,吩咐助手收拾文件,然后對柯銘誠告誡道:“這是正式通知文件,你可別不當一回事!”
那助手不忘好心提醒道:“如果你想分期攤還,可以打一封信去申請,當然,批不批準還得讓老板決定?!眱扇苏f完便揚長而去。
柯銘誠當晚翻來覆去,徹夜不眠到天亮,一大清早便匆匆出門?;貋硪院笥只谢秀便眮砘仵獠?,讓何詩瑪與柯正鋒擔憂不已。
飯后,柯銘誠在房內(nèi)交給何詩瑪一個大信封:“老婆,這里面是我早上從銀行提的五萬,如今戶囗也關(guān)了,這筆錢你收好,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一定要讓阿鋒畢業(yè),懂嗎?”
何詩瑪焦急摟著柯銘誠道:“老公,你別嚇我,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柯銘誠苦笑道:“沒事,唉!一輩子辛辛苦苦,什么都沒了……沒事,待會我去店里收拾些東西,晚點再回來。”
結(jié)果柯銘誠回到家已是兩天以后,由何詩瑪與柯正鋒在殮尸間領(lǐng)回一具冷冰冰的尸體回家??裸懻\當天離家后,萬念俱灰自十五樓躍下以死抗議。
柯正鋒與母親辦理了柯銘誠的喪禮后,又向大學請了半年假期陪母親,最后在母親的再三催促下,只好飛回美國繼續(xù)大學課程。
就在柯正鋒慢慢走出父親自殺的陰影不久,突然又接獲母親死訊的噩耗。
發(fā)生意外那天正是何詩瑪與柯銘誠的二十六年結(jié)婚週年紀念日,何詩瑪在精神恍惚之中橫越馬路時不慎讓一輛巨型卡車輾過慘死。
柯正鋒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關(guān)教授于是義不容辭陪他回國處理何詩瑪?shù)暮笫?。兩個月后回到美國,柯正鋒變得陰沉孤僻,經(jīng)常呆在實驗室埋頭研究,累了又睡在實驗室里。
“我不想再有人的感情,可以的話,讓我變成一只野獸吧!” 柯正鋒心里在痛苦嘶喊著。
十二年前,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市。
柯正鋒在關(guān)教授的實驗室內(nèi),神情木然的將綠色液體注射入身體內(nèi),沒有一絲猶豫,心情平靜得有些異常。
為什么注射?柯正鋒沒有想這么多,也許潛意識里有尋死的念頭,他無法預測會有什么后果發(fā)生。
對柯正鋒而言,活著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想不出還有什么比死更糟的事,于是他平靜的注射,完畢以后平靜的坐著發(fā)呆。
柯正鋒望著空的注射器,突然在想自己會不會真的變成一只野獸?那改良的生物基因?qū)θ梭w又會産生何種影響?關(guān)教授和他都還停留在實驗階段,誰也無法知道對於人類基因的改變程度有多大。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涼,為了自己竟然想放棄人的權(quán)利而做一只野獸而可笑,可是人的權(quán)利又有多大呢?
第二天清早,當關(guān)教授進入室驗室,著實讓眼前的景象嚇傻了。只見實驗室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風災,玻璃碎了一地,桌椅被扔得橫七豎八,到處一片狼藉。
關(guān)教授第一個念頭是遭小偷了!但是一想自己剛剛用門卡開的門,也無異常啊,急忙趕到后門一看也是完好無損。正在納悶時,一陣呼嚕聲傳來,關(guān)教授慌忙隨手抓起椅子當武器循聲躡足走去。
呼嚕聲就在走廊轉(zhuǎn)角的一間儲物室傳出,關(guān)教授側(cè)身慢慢從門縫往內(nèi)窺探,一看之下被嚇得險些抓不緊手中的椅子。
“哪來的野獸?”關(guān)教授心跳加速的思索著,實驗室雖然關(guān)著一些小動物,可是眼前的野獸身軀龐大,像是熊,可是四肢的長度又遠遠超過了熊。
再看頭部又像是一匹狼,關(guān)教授正想往前一步看個仔細,一個不慎將手中的椅子撞在門上,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足以驚醒了這頭野獸。
那野獸倏地抬起頭張開雙眼,碧綠色的眼睛深邃得仿佛藏著一個幽靈,關(guān)教授與牠雙目對視,突然覺得這眼神很熟悉,就像一個人的眼神。
慢慢站起身的野獸就像一個人一般站立著,關(guān)教授不禁想起了狼人電影里的畫面。野獸并沒有撲向關(guān)教授,反而低聲嚎叫往儲物室角落退去。
關(guān)教授卻早已雙腿發(fā)麻,想跑卻受驚而動彈不得。那野獸就像一個人一樣蹲著,雙爪抱著頭,像個無助的小孩一般。
關(guān)教授漸漸冷靜下來,仔細再端詳那頭野獸,全身血液突然像是凝固了,野獸身上還披著一部份的衣服碎片,是關(guān)教授昨天臨走時,柯正鋒身上穿著的衣服。
“阿鋒?這,這怎么可能?”關(guān)教授張大了嘴,忍不住脫囗喊道:“ 阿鋒!是你嗎?”話一脫囗,關(guān)教授覺得自己是瘋了,竟然會將一頭野獸認為是柯正鋒。
野獸卻像是聽得明白,突然靜靜望著關(guān)教授,緩緩點了點頭,柯正鋒怎么也想不到,注射以后竟然在幾個小時后會產(chǎn)生基因突變。
五臟六腑像是被人拉扯一般,全身肌肉不規(guī)則的跳動,骨骼發(fā)出如絞鏈在絞動時的聲響??粗p手雙腳慢慢伸展變長變大,汗毛就像是影片快進的畫面一般,迅速變長變得濃密??抡h驚駭?shù)耐瑫r,腦袋開始劇烈的抽搐,臉部神經(jīng)傳來的刺痛讓他忍不住大聲嚎叫。
柯正鋒傻了,那是野獸的嘶吼聲,像獅子一般宏亮攝人,在密閉的室驗室回蕩著。當一切靜止以后,柯正鋒怔怔看著自己的身體,忍不住大聲吼叫,拼命將能砸能摔的物件都毀了。
望著損壞不堪的實驗室,柯正鋒漸漸冷靜下來,為什么?如今外貌變成了野獸,可是內(nèi)在還是原來那個痛苦的自己??!
關(guān)教授心里突然蹦出一個瘋狂的念頭,這可是生物演變的偉大發(fā)現(xiàn),而柯正鋒正是活生生的實驗品。望著眼前的野獸,卻是曾經(jīng)幫助自己的得意學生,而如今又像個無助的孩子。
“唉,我在想什么呢?阿鋒的遭遇已經(jīng)夠悲慘了,我竟然會有那種想法,太卑鄙了?!?關(guān)教授憐憫的慢慢靠近野獸:“阿鋒,你別擔心,我會幫助你恢復正常的,放心吧?!?br>
柯正鋒就如平日一般無異,與關(guān)教授一起研究如何恢復原狀。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痛苦的實驗之后,有一天,奇跡發(fā)生了,柯正鋒在毫無預警的情形下,醒來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
關(guān)教授喜不自勝,緊緊抱著柯正鋒道:“ 太好了,阿鋒,你終于回來了!”柯正鋒卻掙扎著推開關(guān)教授,一臉茫然,繼而大哭起來,行為宛如小孩一般的放肆。
柯正鋒重生了,忘了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腦袋一片空白純凈,沒有痛苦的糾纏,是一個全新的人生。
關(guān)教授將柯正鋒帶回家里安頓,悉心照顧關(guān)察,卻發(fā)現(xiàn)柯正鋒在受刺激時雙眼竟然泛起綠光,然而檢查基因卻又正常無異。
關(guān)教授的太太卻開始抱怨,讓關(guān)教授將柯正鋒送走,幾經(jīng)考慮,關(guān)教授將柯正鋒帶回自己的國家,將他安置在私人療養(yǎng)院后,又以高薪聘請了私人看護全天照料他。
關(guān)教授將藥品交給了看護人道:“藍小姐,阿鋒是不能受到刺激的,如果他不小心受了刺激,你也別太緊張,哄他將藥液服下就沒事了。我還會回來看他,如果有急事,你也可以打電話聯(lián)絡我,阿鋒,就拜托你了?!?br>
“嗯,關(guān)先生請放心,我一定會用心照顧正鋒。” 藍曉茜溫柔的望著眼前的男人,卻如小孩一般的柯正鋒,心里充滿了關(guān)愛。
四十五分鐘前。
柯正鋒沉睡了十二年的記憶突然甦醒了,望著眼前神態(tài)囂張的史拉吉,他以近乎呻吟的聲音問道:“ 你,認識穆扎希嗎?”
史拉吉頗感意外似的反問道:“你認識我的老板?”柯正鋒沒有回答,父親冰冷的遺體,母親肢離殘缺的慘狀喚醒了體內(nèi)的獸性,藍曉茜急得哭道:“ 阿鋒,別這樣,你先冷靜下來!”
當年,藍曉茜因憐生愛,而柯正鋒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除了記憶,其它方面在八年的時間已恢復正常。當她將決定嫁給柯正鋒的消息告訴關(guān)教授時,關(guān)教授開心之余,還是決定將真相告訴了藍曉茜,她卻依然沒有動搖決心,關(guān)教授除了衷心的祝福,也定時將藥液寄來。
此刻,藍曉茜的愛敗給了獸性,柯正鋒隨著心底爆發(fā)的一聲怒吼,身形急速暴長,迸裂的衣衫露出毛茸茸的軀體,臉龐痛苦扭曲突出。
史拉吉驚嚇得張大嘴,簡直不能相信親眼所見的一幕,柯正鋒,不,應該說是野獸,綠色的眼睛狠狠瞪著史拉吉,而渾身顫抖的史拉吉,就像是惡狼面前的小兔子,一泡尿早已不受控制濕了一褲。
那女助手全身僵硬在椅子上,地上亦是一灘尿,野獸不會嘲笑他們,只會朝他們大聲咆哮,史拉吉終于喊出了一句:“媽呀!”
隨即嚇得自椅子上跌落,以最快的速度朝門的方向爬去。
野獸一彎腰,長長的手臂已抓著史拉吉的褲腰,一扯便將史拉吉摔在會議桌上。史拉吉在會議桌上亂蹦尖叫,與一個小時前囂張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
野獸當然不會憐憫他,強而有力的獸爪緊緊按著史拉吉雙手,張開大口便往史拉吉脖子咬去,尖牙利齒輕易穿透而過。史拉吉雙眼如金魚般突出,雙腳仍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
連串巨大的聲響已驚動了稅收局人員,紛紛圍攏在會議室外,當門被扭開時,正巧目睹了野獸咬脫史拉吉的頭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驚聲尖叫著,野獸轉(zhuǎn)過頭朝門口大吼一聲,門外的人群見野獸滿口血淋淋,登時亂作一團。
那女助手看著在會議桌上滾動的人頭,不禁雙眼翻白昏厥過去,野獸伸出雙爪抓住她的頭顱使勁一扭,竟然硬生生將她的人頭如同摘果子一般扭了下來。
小梅嚇得全身哆嗦,眼淚流了一臉也不敢發(fā)出一聲,藍曉茜愛柯正鋒,可是一時之間卻無法接受全身毛茸茸的野獸。她沒有勇氣阻止一只正在獵殺的野獸,看著自己熟悉的丈夫無情的撕咬著兩具尸首,藍曉茜忍不住哭了。
野獸聽見了,牠心底也在哭,可是牠不愿意停下,十五年前的憋屈,撕心裂肺的痛苦,今天,他放棄了人的身份,以獸性吐出怨氣,任誰也阻止不了。
會議室外的哭喊騷動讓野獸發(fā)出一陣嚎叫,隨即沖了走去。小梅身子一軟,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會議室外隨即傳來淒厲的慘叫聲夾雜著野獸的吼叫聲,藍曉茜與小梅聽得心驚膽顫,捂著耳朵躲在會議桌下放聲大哭。
直至陳志邦與手下進入會議室,藍曉茜方才如夢初醒。陳志邦從沒見過如此血腥兇殘的屠殺,雖然明知她們已是受驚過度,仍然不斷提出問題。東拼西湊的連貫藍曉茜提供的線索,陳志邦大致上是明白了,盡管心里還是無法接受。
在保安室看了閉路電視以后,陳志邦猶如掉入了冰窖,尤其看見野獸一路殺戮而去,最終的獵物卻仿佛是稅收局的局長——穆扎希!
碰巧今天穆扎希出席會議,僥幸逃過一劫,然而陳志邦卻發(fā)現(xiàn)野獸猶如獵犬一般在局長辦公室東嗅西聞,停頓片刻似有發(fā)現(xiàn)似的望著窗外,正當眾人看得汗毛直豎時,野獸突然撞開窗戶便跳了出去。
陳志邦二話不說沖出保安室,老張等人忙尾隨而去。后巷只見灑落一地的玻璃碎,卻哪里有野獸的尸體?十一樓的高度,陳志邦無法理解,可事實卻又明擺在眼前。
陳志邦深感事態(tài)嚴重,急忙向上級如實報告,並且強調(diào)必須馬上增派人手以保護穆局長。
十分鐘后,陳志邦接獲通知,穆扎希在趕回稅收局途中發(fā)生交通意外,轎車滾落了山坡。陳志邦交待老張等人留在現(xiàn)場協(xié)助搜證人員,自己則匆匆趕往意外地點。
雖然陳志邦隱約感覺意外沒那么簡單,但是到了現(xiàn)場依然讓他很是震驚,損毀不堪的轎車里到處是血跡與肉片,對,是肉片,穆扎希幾乎被撕成了碎片。
這不是交通意外!陳志邦可以斷定是野獸襲擊了穆扎希的橋車。
更叫人震驚的是穆扎希的頭顱不見了!
救援隊與消防人員,警方搜索了附近每一吋,仍然一無所獲。
三天后,陳志邦帶著一隊人馬出現(xiàn)在市郊的一個墓地。
報案的是墓地管理員,據(jù)他所說,平日都是兩或三天清理一次,當他見到佈滿蛆蟲的頭顱時便馬上報了警。
陳志邦望著發(fā)現(xiàn)人頭處的墓碑,赫然刻著柯銘誠夫妻的名字。經(jīng)過鑒定,那顆人頭便是穆扎希慘死以后消失的頭顱。
半年過去了,野獸殺人的案件一直無法偵破,調(diào)查工作處在膠著狀態(tài),野獸仿佛人間蒸發(fā)一般。
陳志邦手上的案件一宗連接一宗,野獸殺人的檔案很快便被擱下了。陳志邦望著窗外,高樓林立,大廈密佈,在這個鋼筋水泥的森林里,還有多少野獸在隱藏?
點燃了一根煙,在呼出的煙霧中,陳志邦仿佛看見了柯正鋒在某處森林里回歸了大自然。
而藍曉茜望著熟睡中的嬰孩,神情卻是復雜的,她看見了一閃而逝的綠光,那一秒的閃現(xiàn),卻是藍曉茜一輩子的憂心。
柯正鋒呢?如今是人?還是野獸?
冷冷的城市,開始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