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沸騰時節,心內火熱,郁悶難當,肉身煎熬化作精神折磨,雙管齊下,人人浮躁,三言兩語之間,動輒慍怒。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煽動蝴蝶翅膀,引發太平洋海嘯,多米諾骨牌,因勢利導,無限循環。
此時此地,走在人間,多眷念春和景明的日子,拂堤楊柳,鶯歌燕舞,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漣漪陣陣,爽朗清悅;又或者是秋,過盡千帆,沉著冷靜,淡淡蕭瑟,些些風涼,或者冷雨,心境老道。
這不過是天經地義,人之常情,如春水東流,星轉斗移,樹欲靜而風不止,良禽擇木而棲。
那些叫我們魂不守舍,心境忐忑的,怎好不遠離?
季候如此,人亦如此。
見慣了風風火火氣焰,聽多了呼呼喝喝聲勢,如果看見一個如木心所言「似粥一般清淡溫柔的人」,又如梅艷芳歌里唱的,「有一雙溫柔手」,怎能叫人不五內熨帖,心旌搖蕩呢?
絲毫不夸張,那簡直是一帖安神定心的補藥。
外面世界多少跌宕,走到這里,仿佛就是水聲潺潺,月色清白,樹葉絮絮搖曳,和風細細吹拂。
熱播劇《我的前半生》里,雷佳音扮演的職場成功人士陳俊生,婚內出軌公司部門同事凌玲——一個十分善解人意的成熟女性,輕言細語,端莊得體,遇事小心謹慎,懂得顧及對方立場,相較于他的正妻羅子君——一個咋咋唬唬,咿咿呀呀,除了欣然享受丈夫提供的優厚待遇,便是有事沒事擔憂郎心不穩的女人,明眼人都可看出端倪,分出優劣,何況,她還有一整個「如狼似虎」,不好相與的娘家作為「呼應」。
這對于一個在事業上小有成就,但是前路未嘗不坎坷,壓力未嘗不沉重的男人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無法逃脫的「抉擇」時刻。
他在公司里,是凌玲溫柔的笑,悉心準備的藥,還有有條有理整理的文件,是桌上暖和的光,他回到家,是羅子君「無法分擔,不入肯綮」的關懷,是直面人生的「壓迫」,是撲面而來的,叫他呼哧呼哧,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家庭。
雖然人生總避免不了吃苦,但是能夠和一個知心的人一起榮辱與共,何嘗不令人心生寬慰?
雖然背叛婚姻的人,不為道德輿論所輕易饒恕,但是從始至終糾結于「是什么」,而不去追究和探討「為什么」,這是叫人失望的所在。
整部劇里最精明干練,理性直接的賀涵,在這個問題上,不可謂不是傾向于陳俊生一邊。一方面,他不待見羅子君,看不起她的作風和生活面貌,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方面,他作為男性,能夠體諒男性的悲苦,也能夠理性看待這場婚姻變故中,陳俊生所面臨的抉擇和困境。
在亦舒小說《我的前半生》里,陳俊生是一個庸俗甚而不堪的男人,他發展婚外情的,是一個拖兒帶女的,濃妝艷抹的女明星,讓人無法觸及到他的靈魂,先入為主給他下了「不過是一個追求色相的庸俗男人」的罪名。
由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卻「苦心孤詣」地做了調整,孰優孰劣其實很難權衡,小說有小說的好,主觀情緒更加濃烈,對羅子君遭遇渲染得更迫切,但是電視劇未嘗沒有電視劇的好,至少也許是有這樣的情緒在流露——一段婚姻的失敗,并非空穴來風,或者一方有難的,誰都有不可宣泄的苦楚,和無法言說的郁悶。
一個被生活壓榨,而不能夠獲得「同情」的男人,渴望一顆溫和通透的心,渴望一座寧靜安穩的巢穴,并不是翻天覆地的罪過,何況,他犯錯,他懂得承擔,這樣的男人,已經很良善。
我們能夠用飽含熱淚的眼睛凝視安娜,也未嘗不可以用輕輕一聲嘆息,和并非盲目批判的冷淡眼神觀看這一出婚姻的「鬧劇」——也不見得是「悲劇」。
《源氏物語》里,中年的源氏語含滄桑地對紫夫人說:「我所看到的女子并不多,然據我所見,雖然各人姿色各有優點,并非全無可取,但熟悉之后,便會相信真正性情穩重,態度安詳的人,實在不易多得。」
他實在是謙虛了,在他的前半生,拈花惹草是常事,蜻蜓點水地在鶯鶯燕燕里徘徊,或者執著地深陷,然而過盡千帆后,他終于明白,什么樣的人才最難能可貴。
年輕的時候,我們憧憬艷麗的肉體,火熱的激情,轟轟烈烈的戀愛,但是這樣的「刺激」總難保不在時光的消耗中漸漸水落石出,露出空蕩蕩的枯骨,到后來,我們所渴望依賴的,不過是一個如生活一般剛柔并濟,細水長流的人。
如果世界是個修羅場,有那個人陪伴,至少我不會懷著單槍匹馬,或者拖泥帶水的畏懼,這種信賴和底氣,無論對于誰來說,都是無比重要的,也未嘗不是許多前仆后繼投身婚姻的人的初衷,乃至最后的愿景。
女人渴望的不過是安穩,男人到得一定年紀,未嘗不如是。
我并不是在為陳俊生們正名,我只是想對那些羅子君們說,一個人,他做出的任何選擇,都是有原因的,也不可避免是要護著自己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有私心的動物。
在對著他們搖旗吶喊,唇槍舌劍之前,也許更應該審慎而得體地考量一下,自己站在那樣的深淵邊沿,會是怎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