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好,你都不知道
1
天上下著瓢潑大雨。
我扔掉了手里的傘,瞬間就被雨澆濕。我蹲在地上,雙手按在胸前,這才壓著嗓子哭出來。
李陽出軌了。
就在那家日本料理店里,我來給清姐送外套和雨傘。清姐是我的頂頭上司。
我戰戰兢兢點頭哈腰地從包廂里出來,迎頭就碰到了西裝革履的李陽,以及他懷里的漂亮而洋氣的姑娘。
我失聲喊了一聲:“李陽……”
李陽怔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巧。”
我不知所措,胃里面火光沖天,喉嚨卻冰封三尺。我的嘴巴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個女孩看出了些許端倪,問李陽道:“她是誰?”
對啊,我是誰?
我忽然多了一絲勇氣,挺直了一寸腰桿,看著李陽。我要看看,他到底要怎么介紹我?
“她啊,我大學同學。”
他伸出手來,嘴角扯著漫不經心地笑意,說道:“艾偲怡,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是今天早上才吻別嗎?李陽見我不動,微笑著提示我與他握手。
我是有多賤!
竟然伸出了手,他用力而友好地握住我的手,搖了兩下。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你該離開了。
我低頭看到了自己被雨水打濕的灰色運動褲,以及濕透了沾滿泥巴的鞋子,然后就再沒有抬起頭來,轉過身,默默地離開。
這家壽司店是我為我上司預定的,所以我知道最低消費4000塊錢。我和李陽交往這六年來,每一次都是吃路邊攤、麥當勞,消費基本沒有超過100塊錢。我一直相信,李陽不是一個吝嗇的人,但是我知道他一直為我們的將來存錢,所以乖乖為他省錢。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店門口。
這是一家日本人開的店,服務周到而講究細節。一個穿和服的服務員溫柔地攔下我,問我是否需要雨鞋?
我茫然地點點頭。
“小姐,請問你穿幾碼的鞋?我們這里為女性顧客提供有8種顏色的雨鞋,小姐你想要哪種顏色?”
“36碼。我想要——黑色。”
服務員微微一愣,然后笑著說:“小姐,我推薦你試試粉色的。很多年輕人都喜歡這種顏色。”
“我只想要黑色。”
她遲疑了一下,說道:“抱歉,我們沒有黑色的。”
“為什么?”
我有淚水滑落了眼眶,又一次問道:“為什么?”
服務員一臉驚慌,她大概沒有見過我這么奇怪的顧客,竟會因為沒有黑色的雨鞋而哭。
“小姐,真的很抱歉。除了黑色,你還喜歡什么顏色?”
我擦干了眼淚,說道:“我不需要了。”然后走進了茫茫無際的大雨里。我默默地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進雨水里。我的雙腳透心的冰涼。
這不是李陽第一次出軌。
他是一個相當帥氣的家伙,身高187,擅長浪漫,為人幽默。從大學起,他就有很多追求者,可是于千千萬萬人中,他選擇了我,不偏不倚。當時,他是我們服裝設計專業的首席兼職模特。
大三那一年期末走秀,我負責試裝。當他在我面前大大方方脫到只剩一條內褲,我馬上臉紅,然后轉過頭。我不是害羞,是心潮悸動。但是他卻說,就是我那一臉的嬌羞打動了他,我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平凡如我,能成為他眼里最特別的存在,曾是我最驕傲的事情。
可是,這個人給了我光芒的同時,也給了我傷痕無數。
有時候,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我是小三,還是出現在他身邊的那些個女孩子是小三。他總會對我說:“我對你才是真心的,和她們不過玩玩罷了。你的體貼懂事,任憑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是比不上的。”。
我到底怎么了?
我應該沖上去扇李陽一巴掌。再不濟,也要上前廝打那個賤人,可是我竟然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我不敢吵,不敢鬧,我生怕他離開我。
我扔掉雨傘,捂著胸口,壓著嗓子才能哭出聲來。
李陽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生,他贊賞我的堅強獨立,所以我不敢哭出聲來。就在這時,我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
是清姐打過來的。
我仿佛看到了她頤指氣使的神情:“這里大概半個小時后結束。你趕在我出門之前,把我的車開到門口。”
“我才剛剛離開……”
“你想讓我的Manoloblahnik鞋踩上水嗎?”
“店里提供雨鞋……”
“你讓我穿著Ralph lauren套裝,然后配一雙雨鞋嗎?”
她一直認為是個土老帽,所以每一次都要強調她的奢侈品全名。
我沒有辦法,只得再次回到壽司店。
2
清姐曾在模特圈混跡多年,轉戰國外時尚圈,交過一位法國貴族男友,身份立馬高大上起來。在中國時尚業方興未艾之際回國,搖身一變,儼然成為中國時尚教母。她現在是我們雜志社的造型總監,也是很多國內大牌明星的御用造型師,我是她的助理。
這是我的第三份工作。
我大學畢業之后,先供職于一家小有名氣的服裝公司。我充其量只是一個畫圖員,車間帶白色套袖的車工老師傅才是真正的設計師。每一季新品上市,車工老師傅會從成堆的樣板圖中挑出幾張,交待給我:袖口加花邊,口袋斜拉,領子多放下半寸。于是我就完成了新一季的作品。
這家公司的加盟店遍布二三線城市,是普通老百姓眼中的品牌服裝。明白真相的我,著實感嘆資本家貪婪的本性,以及老百姓對服裝的寬容。
我在那家公司待了一年,荒廢了手藝,卻成了一個很好的業務員。一場訂貨會,我竟然發展了18個加盟商,老板一時興奮,提拔我為銷售部經理。可是在我心里,我一直想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
我大學好友林雅開了一家淘寶店,向我拋來了橄欖枝。她是個小富二代,家里能給她提供足夠資金支持。
她只輕輕兩句話,我便沖動地辭職,跟著她混。
“你難道不想看到,你親自設計的衣服穿在別人身上嗎?難道你不想擁有自己的服裝品牌嗎?”
林雅在她的淘寶店首頁隆重地制作了我的簡介,稱呼我為“新銳設計師”。她答應我,一定會是用我的設計,推出以我命名的自主品牌。
她向我承諾時,握著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美妙的世界就等著我們去擁抱。
“偲怡,我們一定可以成功的。”
可是,我再一次入錯行。
林雅的淘寶店簡直是赤裸裸的剽竊。我每天做的工作就是,研究她指定的品牌時裝,重新打版,交給廠商批量生產。
她并非想替我圓夢,而只是看中了我的手藝。
我的服裝結構設計拿過全校唯一一個滿分,而且我是為數不多的真正拿過像樣獎項的人。我們學校有這樣一項規定,要想拿到畢業證,必須拿過省級服裝設計大賽的三等獎、優勝獎及以上。于是這就為某些行業提供了暗箱操作的空間。只要花上500塊錢,就可以拿一個某某大賽的優勝獎。
李陽不止一次說我,單純而輕信。他無限憐惜地捧著我的臉,對我說:“我的傻姑娘,如果你碰到別的男人可怎么辦?”
我天真地相信,他不會騙我,即使他騙了我,也是怕傷害我。
我只是一個畢業四年卻仍然一事無成的人,長相平平,家境普通,優點乏善可陳,缺點不勝枚舉,可是李陽總能看到我的光芒。他總是鼓勵我:“寶貝,你一定可以的。”雖然,常常的,他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也曾把我設計的東西給林雅看,希望能夠投入生產,可是林雅卻一本正經地告訴我:“不是我打擊你,你太單純,不知道這個行業的規則。你別看有些人打著自創品牌的名號,有幾個是真心搞設計的呢?不就是那幾個樣式,要不是布料,要不是配飾改來改去,再不然,抄襲剽竊。你一沒有背景,二沒有錢,你靠什么成名?”
繼而她又哀求我:“我們現在才剛剛開始,生存都特別艱難。我答應你,等有了一定基礎之后,我一定推出你的自創品牌。眼下,我真的離不開你。”
李陽說過,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太軟,不過最大的優點還是心太軟。
與其說我心軟,不如說我根本不認為我會成功。我像所有懷才不遇的人,睡在北風中,把夢想當酒,一邊御寒,一邊自憐,抱怨社會的黑暗,相信世界的不公平,挖苦成功之人的不擇手段。
我于是在淘寶店里繼續做我的盜版服裝業,直到林雅和我鬧翻,再沒辦法合作。
3
我再次回到壽司店。
當我推開橡木日式拉門,正好看到背對著我的清姐被人潑了一頭的刺身,白花花的冰渣像大粒的粗鹽一樣從她精致的妝發上跌落。
那個男人狠狠甩了清姐一個響亮的耳光,說道:“想甩了我,門都沒有。”
我驚呆了,想悄悄地回避,可就在這時,清姐回過頭——我看到她的額前有一片鮮嫩粉紅的生魚片,右臉頰有隱隱指痕,狼狽至極。
我語無倫次:“清姐,我,我來,來拿車鑰匙。”
那個男人冷笑了一聲,向我扔過來一疊紙,其中一張就跌落在我腳下,赫然寫著:離婚協議書。
我退后一步,想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但已經來不及。知道了上司的秘密,讓我如芒刺背。
清姐對我大吼一聲:“你還楞在那里干什么?還不給我滾!”
“對不,對不起……”
我還來不及關門,一個清酒杯朝我飛來,砸中我的額角。
我逃似地離開。
噩夢還沒有結束。在燈光旖旎的走廊盡頭,我一頭撞在了那個女孩身上,李陽懷里的那個女孩子。
她揉著她的酥胸“哎呦”了一聲,嬌聲道:“你怎么走路……”忽的“咦?”了一聲,她認出了我。她驚異地睜大了雙眼,指著我的額頭說道:“你流血了。”
我感覺有一條黏黏的東西流下來,我一眨眼睛,血流進我的眼睛里。我忙伸手去擦,竟然一手血污。
李陽應聲而來,問道:“發生什么事情?”
我不想讓李陽看到,因為我這個樣子一定很丑,可是我又想讓他看到,我希望他帶我去醫院,心疼我,安慰我,甚至去找那個女魔頭算賬。
李陽看著我,眼神中甚是失望,好像我搞砸了一件好事情。他對女孩說道:“你不是想去化妝間嗎?”
那女孩小聲對李陽說道:“你好好安慰她一下。”言語間充滿了同情和大度。
李陽又來這一招。如果他和別的女人約會不幸被我撞見,他會對她們說,我是他的愛慕者,一直追求未遂。
那女孩走后,李陽拉著我走到店外的雨棚底下。
“你跟蹤我?”
“我受傷了。”
“我沒想到你還跟蹤我?”
“我受傷……”
李陽提高了音量:“我看得見,我眼睛沒瞎。”
我哭了,眼淚混著血流了一臉,在狂風雨夜里,一定很恐怖。
“你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
“我都沒有問你,那個女的是誰?”
“所以我應該感激你是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頭好痛,你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李陽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知道一個正常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出軌之后會做什么嗎?會扇我一個耳光,然后跟我分手。”
我低了頭,“我不想分手。”
“可是我想分手。我受夠你了。”
我伸手想抓住他的袖子,他立馬躲開了。我的手上全是血污,而他穿得是高級訂制西裝。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我不計較還不行嗎?”
“艾偲怡,我們結束了。我想找個正常的女孩子談戀愛。”
“我怎么不正常?你不是說,在你心中,我是最有才華的女人嗎?”
“騙你的話,你都相信。正常人會聽不出來嗎?正常人會一次又一次原諒男朋友出軌嗎?”
“那是因為我愛你……”
李陽盯著我愣了兩秒鐘,我滿以為他感動了,沒想到他靜靜嘆了口氣,一副與我無法溝通下去的樣子,冷靜地說道:“我最近不會回去,但下次回家,我希望不會再看到你。”
李陽走了。
一對戀人從店里走出來。兩人共撐一把傘,甜甜蜜蜜地跑向雨地里。我活像一個可憐的乞丐。
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看是我媽打過來的。
此時此刻我滿心蒼夷,好想有人安慰,于是滾著熱淚接起了電話。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這就是我從來不敢奢望美好的原因。
“你怎么搞的,這個月還沒有打錢回來。你王阿姨的女兒要結婚了,嫁了個公務員,有房有車。人家當年就上了個大專。那時我就反對你學畫畫,你又沒有天賦,當什么設計師。別人說自己女兒如何如何好的時候,我都巴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你有什么好說的呢。不停地換工作,又沒有錢,年紀看著就大了,連個像樣的男朋友都沒有。”
“別說了……”
我媽根本沒聽見,或者說,她從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我絕望地掛掉她的電話。
電話再次響起,我接起電話,不耐煩地說道:“好了,你別說了。剛剛李陽把我甩了。我就是沒用,你高興了吧。”
清姐默然片刻,然后冷冷地說道:“你回店里來。我有話要交待你。”
4
清姐已經整理好妝容,神圣不可侵犯地端坐著。
她打開錢包,先抽出幾張人民幣:“這是醫藥費。”
她又抽出一疊人民幣:“這是封口費。”
我忙推辭道:“清姐,我不是那種人。”
“我不知道你是哪種人,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哪種人。如果我結過婚的事情傳出去,你永遠別想在這個圈子里混。”
清姐正在和國內某科技大佬談戀愛。此科技大佬不久前放話出來“渴望婚姻生活。”
我囁嚅著,不敢伸手拿錢。
清姐下了命令:“拿著。”
我乖乖地拿起錢來,卻像拿起了一個定時炸彈。
目前為止,做清姐的助理,是我最接近夢想的工作。我不想失去我的工作,即使前途微茫。
清姐再一次強調:“你也別想借此威脅我。你的下場會更慘。”
“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這最好。”她看著我額頭上的傷口,忽然良心發現:“我給你三天假。你在家好好療傷。”她眼波一轉,露出少有的溫情。
我才明白,她所謂的療傷,指的是情傷。
我鼓起勇氣說道:“清姐,你也不要太難過。”
清姐冷笑道:“我還不至于讓你來安慰我。”
她把車鑰匙扔給我,又變回趾高氣昂的頂頭上司。
我都不知道,我是從哪里練就的好脾氣。小時候我被人欺負了,我跑回家告訴媽媽,她總會一本正經地教育我:“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不招惹人家,人家會欺負你嗎?”我向爸爸求救,爸爸會和藹地講人生道理給我:“沉默是金,吃虧是福。”
退一步海闊天空,于是我的人生節節敗退。
我的母親,我的上司,我的男朋友都不把我當回事。我原以為,我從李陽身上能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認可和贊美。可是他對我所謂的賞識不過是騙我罷了。
我又不傻子,我怎么會不知道?
可是我寧愿裝傻,至少還有人愿意騙我。如果戳穿了李陽的謊話,要我承認我一無所有嗎?
是的。除了一身肥肉,我一無所有!
這句話猶如萬箭穿心,讓我痛哭流涕。
我決定收拾好心情,重新出發。
可是當我拿出家里一包紙抽后,卻再一次陷了進去。這包紙抽已經開封,紙上面依稀有字跡。我好奇地抽出一張,看到上面寫著幾句話:寶貝,當你用到這一包紙的時候,正好到你生日這一月。我會每天祝你生日快樂。
我一張一張往外抽紙,每一張紙上都寫著:生日快樂,我愛你。
我瞬間崩潰。
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再一次給李陽打電話。像以前的任何一次分手一樣,我們又和好了。
李陽一句“我正想你,你就來電話了。”輕松把我俘虜。
這一天晚上,李陽回來。我們像沒事一樣,一起買菜,一起做飯。我不問他那個女孩怎么樣,他也不向我解釋。
吸毒的人難道不知道毒品是魔鬼嗎?他們為什么戒不掉?
如果痛也是一種癮的話,我戒不掉。
三天之后上班,清姐依舊是那般高傲和不可一世,但是我明顯感覺到,她待我多了一些溫度,少了很多苛責。她的一個明星朋友來拍片子,她極力推薦了我的作品。這個明星很喜歡,她要參加一個電影首映式,愿意穿我設計的禮服。
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忙得不亦樂乎,斟酌細節,挑選布料,打版,裁剪。我連夜趕工,十天之后把禮服交到了那個明星的經紀人手上。
那天下班前,清姐把我叫到辦公室,少有的夸獎我。看我并沒有開心多少,我不斷地問自己:如果我不知道她的秘密,她會這樣對我嗎?
日子向明亮處走去,可是我卻那般隱隱不安。
5
我去參加大學同學婚禮,碰到了林雅。
她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不要臉!她偷了我的設計去參加一個重要比賽,得了一等獎,因此進了某著名設計公司做藝術總監。她成了圈內小有名氣的設計師,擁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傳出去的,總之大家背地里罵她很難聽。并不是大家替我鳴不平,而是他們大都沒在時裝界混出明堂,借機泄私憤而已。不過我也樂得看林雅有這樣的下場。
林雅對我毫無愧疚之心,反而因此對我懷恨在心,她一直認為是我在背后壞她的名譽。
我故意避開林雅,但她還是不放過我,借著敬酒坐到我一旁。她一定要跟我干一杯,大家跟著起哄,我只好和她碰杯。
林雅勾住我的肩膀,很親昵地對我說:“我真的要謝謝你。”
“你應該謝謝我。要不是因為我,你怎么會有今天?”
林雅愣了一下,她有幾分醉意,目光微蒙,益發地嫵媚動人。老實說,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忽然明白了,悄聲說道:“我是謝謝你,讓我認清楚李陽的為人。”
關李陽什么事?
她笑意如桃花般迷醉:“你不知道吧?我們在一起過。兩年前,咱倆一起做淘寶的時候。”她忽然變得嚴肅,問道:“你不會現在還和他在一起吧?”
“不關你的事。”
林雅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問道:“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算了。你們還在一起,我不做那些挑撥離間的事情。”
她這樣說,反而更讓我好奇,追問道:“到底什么事情?”
林雅喝了一口酒,附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的圖紙是他送給我的。我不算偷,我并不欠你的。”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打得我茫然失措。我想拎起酒杯,卻不小心碰倒了杯子,紅酒灑了一桌,正好淋到兩個同學的衣服上。她倆站起身來,一邊拿紙巾擦著衣服,一邊抱怨我不小心。可是我什么都聽不見,只看著林雅扭動著旖旎的身軀離去。她的笑容里帶著不可言說的得意。
林雅在報復我,一劍封喉。
她和李陽的事情,我早就有所察覺。但我萬萬想不到的是,李陽偷了我的設計圖送給她。
我賺錢并不多,除了每個月給我父母一筆生活費,我還得負擔我們的開銷。他做銷售很能賺錢,可是他總是說,要為將來買房子存錢。好,我天真的相信,于是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因為我想省下錢買上好的布料做衣服。我通宵達旦地改設計圖,不眠不休地做衣服,只為了精確設計圖的每一個細節。
我是怎樣的卑微地做著我的夢,他都知道。可是他卻把我的心血當做禮物,討好別的女人。
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回雜志社。我只請了半天假。
我一踏進辦公室,便感覺氣氛不對。大家悄聲議論著什么,一看到我立馬閉嘴,表情詭異。
一個與我平日交情不錯的同事轉告我:“快去清姐的辦公室。她找你半天了。”
我忙掏出手機,才看到有十幾個未接來電。我把手機調成靜音,全沒有聽到。
我放下東西,走進了清姐的辦公室。她的辦公室是兩面玻璃墻,此時她拉下了百葉窗簾,將外界遮得嚴嚴實實。
我的眉毛不安地跳了一下。
清姐見我進來,雙臂抱在胸前靠在了椅子上,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栗。
“清姐,你找我?”
“他們都知道了。”
我心驚肉跳。
“媒體先爆出來的。說吧,你收了那個記者多少錢?”
“我沒有。”
清姐拍案而起,辦公桌上的相框應聲而倒。她指著我說道:“枉費我這么栽培你,原來你不過也是一個背后耍陰招的小人。”
我試圖再次辯解,可是看著清姐怒不可解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的架勢,便沒了申辯的勇氣。
“我欣賞你還有幾分才氣。不過我現在鄭重告訴你,你完蛋了。只要我還在時尚圈里一天,你就永無翻身之日。”
6
我灰溜溜地回到家。我并沒有像電視劇里演得那樣,抱一個紙箱子離職。我只帶回來一個鑰匙圈。我努力了兩年,就只帶回來一個鑰匙圈。
李陽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茶幾上放著吃了一半的披薩,地上滴著醬汁,散落著薯片,捏扁的啤酒罐。
我放下鑰匙圈,開始收拾垃圾。
“衛生間還有換下來的衣服。白襯衫上沾上了咖啡,你得手洗。”
“我失業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
我把垃圾袋放門口,然后走進衛生間開始洗衣服。客廳里傳來他的笑聲。
我洗好衣服。在陽臺上晾衣服的時候,我又一次對他說:“我失業了。”
“嗯。”
我晾好衣服,在他身邊坐下來。他笑的前俯后仰。
“我們分手吧。”
他的眼睛并沒有離開電視。
“好。”過了一會兒,問道:“什么時候搬出去?找到住處了沒有?”
我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我搬出去,而是你搬出去。”
他這才看了我一眼,啞然失笑:“你說什么?”
“我說是你搬出去。”
“開什么玩笑。”
“我不開玩笑。合約是我簽的,房租是我付的,水電費一直是我出的。家里除了房東和上個房客留下的東西,大部分都是我添置的。是你搬出去。”
李陽冷笑道:“艾偲怡,你沒病吧。”
“我給你收拾東西。
我起身收拾他的東西,李陽追過來,對我說:“分手是你提的。艾偲怡,你絕對不會再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我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就是與我在一起五年的男人,如此刻薄寡恩。我的五年時光竟然是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我不禁流下淚來。
李陽以為我后悔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擦干了眼淚,拉開大皮箱,快速地往里扔著李陽的東西。李陽著急了,說道:“要走也是你要走。”
我聲嘶力竭地沖他大吼:“憑什么?!”
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和不甘,我像一只受傷的母獅子一樣,再一次沖他吼道:“憑什么?!”
李陽從未見過我發脾氣,呆了片刻,轉變了策略,上前欲抱住我。我一把推開他,他不放棄,我再次狠狠推開他。
李陽失去了耐心,說道:“艾偲怡,你夠了啊。”
我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真的夠了。老娘我這一輩子就是嫁不出去,也絕對不會跟你這種人渣在一起。”
“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我沒有瘋。我是瞎了,我才會跟你在一起。”
“你別得寸進尺。”
他面露兇相地逼進我,我比他快一步,揚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因為你偷了我的設計圖送給林雅。”
李陽本來要還手的,可聽了我這句話,面有慚愧之色,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竟然還想打我,我痛苦地閉上眼睛,終于對這個人死心。
我把李陽趕了出去。
陽臺上還晾著他的白襯衫,陽光里耀眼的白色。我想把襯衫拿下來,可是拿著撐衣桿擺弄了很久,也沒有取下晾衣架。我急急地拽住襯衣,硬生生拽下來。襯衣掉在地上,沾上了灰。
我拍打著上面的灰,卻無論如何也拍不掉。我跌坐在地上,悲傷洶涌而來,似乎把我的骨頭都沖出了裂縫,撕心裂肺的痛,天旋地轉的痛,世界末日的痛。我經不住“哎呀”叫起來,然后淹沒于一片淚海當中。
我不知哭了多久,等到我清醒過來,我看到了夕陽西下,潔白的鴿子優雅而歸。
我不想坐以待斃。
人生最糟糕的境遇不過如此吧。如果還有更兇猛的,老娘就把倒霉坐穿,看看老天爺再怎么折磨我。
7
我沖去雜志社,正趕上清姐下班。我在地下車庫等她。
清姐戴著大墨鏡,步履匆匆地走過來,像是躲什么人。我追著她的腳步說道:“清姐,真的不是我說出去的。”
“你滾開。”
我攔住她,說道:“清姐,我無論如何都要解釋一下,真的不是我說出去的。請你相信我。你都推薦了我的作品,我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做這種事?”
清姐焦急說道:“你別攔著我。”
我這才發現,有很多記者出現在停車場,閃光燈“啪啪”作響。
我靈機一動,說道:“清姐你先走。我幫你。”
我一邊往反方向走,一邊說道:“我是清姐的代言人,她現在不太方便,所以委托我轉告大家幾句話。”
記者馬上跟著我,清姐趁機脫身。
有記者問我:“清姐托你交待什么話?”
“大家辛苦了,這么晚了還守在這邊。我知道當記者都不容易。我也明白大家心里也有很多疑問,所以——”我看著清姐的車駛離了停車場,“所以我無可奉告。”
什么?
記者才發覺上了我的當,再追清姐卻已來不及。
不久之后,就傳來那個科技大佬與一個網紅小妹妹訂婚的消息。我如釋重負,真相已不言而喻。
我不厭其煩地與清姐各種偶遇,咖啡廳,美甲店,時裝店,書店,街角。我曾經是她的助理,我很清楚她的私人行程。每一次我都會呈上我歷年的作品,然后說道:“清姐,這是我的作品,希望能得到你的指點。”
“清姐,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清姐,我真的很想成為一個設計師。所以拜托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清姐總是對我不理不睬,扔下我的設計圖,然后高傲地走掉。我黯然地撿起我的設計圖,繼續下一次的征程。
終于有一天,在一個露天咖啡館,清姐默許我坐在她的對面。她專心地看著一本雜志,我不敢打擾,只在一旁悄悄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清姐摘掉墨鏡,放下雜志,對我說道:“我剛到國外的時候,沒有門路,沒有人脈。別說時尚圈,連邊都摸不著。我就想了一個辦法,只要有秀場我就去,當然我是被保安攔在門外的。可是我只要看到設計師現身,就厚著臉皮上去和他們打招呼。只要看到攝影師,就上去蹭照。在鎂光燈下,他們都很nice,不會計較什么。就這樣,我在秀場門外轉了一年,漸漸地有攝影師主動為我拍照,有品牌經理請我看秀,有設計師請我參加party。我硬生生走出了一條路。”
“為什么對我說這些?”
“如果你還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你不過是世間千萬個loser中的一個。我不會在你身上多停留一秒。可是你百折不撓,一次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看到了一個成功者的光芒。”她頓了頓,似乎深有感觸,“你有多好,你并不知道。”
我熱淚盈眶,說道:“謝謝你。”
“你應該謝謝你自己。”
我眼前一亮,問道:“清姐,你真的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清姐沒有回答我,戴上了墨鏡,把雜志推到我面前,然后姍姍離去。
我喜極而泣。
那一頁紙報道了一場電影首映式。那個女明星穿著我設計的禮服,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