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墻壁,上面盤踞著綠色的藤蔓。藤蔓上寬大的綠色葉子密密的鋪滿了墻壁。攀得高的藤蔓已經將頭探出了城墻。
不遠處戰火連天,尸橫遍野,而這座城,遠離戰火。
城墻下,一個少女用手輕撫著這灰白色的墻壁。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長裙不止及地,還拖著長長的后擺,白色的布料上用金線繡著繁復的花紋。
她抬起頭,閉上眼深吸了下空氣中彌漫的玫瑰花香然后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澄澈美麗的,藍色眸子。
高挺的鼻梁,花瓣似的唇以及象牙白的膚色,金色的長卷發披散在白色的長裙上。
她的頭上,戴著金色的王冠。
她是…這個國家的王,這是她的城。
頭上的王冠世代相傳,鑲嵌著最華美的紅色寶石,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工匠師不斷精雕細琢,它一代比一代的精致。
可她只覺得這個金色的王冠無比沉重。
她是子民的信仰,所以不能離開王城。
名為[王]的枷鎖禁錮著她。
就如同這金色的王冠,雖然華麗,但無比沉重。
就如同這白色的長裙,雖然華貴,但無比繁復。
將她束縛于此。
002
他是被神詛咒的孩子。
從小,身邊的人都這么說。
在這個人們皆是銀發碧眼的王國,金發藍眸的王族是受神眷顧的,而黑發紫眸的他,是受神詛咒的。
七歲以前,他都是沒有名字的。沒有人會為一個被詛咒的孩子取名字。因為就連他的父親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嫌惡的。
母親為了生下他死去,這更成了他是不祥的證明。
只有那個人,會溫柔的對他說話,溫柔的朝他露出笑容,溫柔的說他紫色的眼睛漂亮,會用詢問的語氣問他:“你愿意成為我的騎士嗎?”
那是…他們的王。
那是第一次,他有了忠誠于某人的想法。
他生性涼薄,善于偽裝、欺騙。但那一刻,她溫柔的話語和笑容讓他想要奉獻一切。
他單膝跪下,態度恭敬謙卑。
“請公主殿下賜名。”
他成為她的騎士的時候,她還不是王。
“就用你原來的名字就好。”
“…我沒有名字。”
他生來就遭人厭惡。
她的眼睛里除了淡淡的驚訝就只剩下悲傷。不是憐憫,而是悲傷。
為他這個人而悲傷著。
“ 我以圣光之耀,使其脫胎換?,圣光之能,圣光之?,使其?據黑暗,使其引領同胞,永浴天堂。此刻,我為你賜名,奈爾森。致以衷心的祝愿,愿你一生幸福安康。”
念完長長的祝詞,她偏頭溫柔的笑了。
陽光的照耀下,她白皙的膚色瑩潤近乎透明,金色的長發在他眼前飄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玫瑰花香,這一切都使他恍惚。
“以后你就叫奈爾森,好嗎?”
“是。”
從此她就成了他的執念。
003
“滴--滴--”
機械的電子音按照某種節奏響著。
巨大的透明容器里, 一個少女穿著類似實驗服的東西,全身浸泡在容器中的溶液內。
她有一頭金色的長發。眉眼精致,神色安詳。
櫻紅色的唇很是誘人。
但她緊閉著雙眼。渾身插滿了管子。
“奈爾森大人。”
女仆見到一身深色禮服,黑發紫瞳的青年下意識的顫了顫,竭力壓下自己的恐懼,恭敬的對他行著禮。
奈爾森轉頭淡淡的看著她,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的眸子才最叫人惶恐不安。
“退下吧。”
“是。”
奈爾森不再費神去看她,徑直走進了那個房間,“存放”著王的房間。
看著透明容器里緊閉著雙眼的少女,他的神色逐漸變得柔和。
白皙修長的手指就這么隔著冰冷的容器壁一點點的描繪著她的五官。
他低喃著:“王…對不起…對不起…”
兩年…兩年了……
她終于愿意再次睜開雙眼。
她想要放棄[王]這個身份,放棄王位,就相當于放棄自己的生命。
上一任王死去才能立新王。
他無法接受。
他信仰的王只有一個。
可她毫不猶豫刺入胸口的利刃成為了他的夢魘。血色染紅了她白色的長裙,也染紅了他的眸子。
哪怕違背她的意志,他也要讓她活著。
他本來就是自私的詛咒之子。
004
她醒了。
離開了那個巨大的透明容器,再次睜開了眼睛。
醫生告訴他,兩年的時間都泡在營養液中,導致她的記憶出現了空白。
如同剛出人的幼童,對于一切都沒有任何記憶。
奈爾森不允許人們繼續稱呼她為王,他勒令他們叫她“利亞小姐。”
奧希利亞,這是她的名字。
但從她出生起,人們從未叫過這個名字。
幼時,他們叫她[公主殿下]。
十六歲以后,他們就稱她為[王]。
從醫生那里出來,奈爾森踏進她的房間,接過女仆手里的象牙梳,為她梳起了那金色的長發。
她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這個動作熟練的青年。
“他們說我忘記了很多事,所以,我以前認識你嗎?”奧希利亞仰頭問他。
“嗯。”奈爾森點了點頭。
“那我叫什么?”
“奧希利亞。”
“那…”
“不用那么急。你忘記的事,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誒?那一定很長。”
“對,很長、很長。”
奧希利亞露出笑容,“既然我忘記了,那么我們就算是第一次見面了。我們重新認識一遍吧。”
看著她的笑容,他又一次有些恍惚了。
“初次見面,我叫奧希利亞。”
“初次…見面。”他微笑,紳士而溫柔。
在那雙澄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骯臟的自己。
005
他做了一個血色的夢。
在夢里,他握著長劍,站在尸體堆前。
臉上沾染著鮮血。
那血色幾乎要覆蓋住他的眼睛。
奧希利亞穿著作為王的白色長裙,站在他面前。
“王。我…”
開了口后他才發現自己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于是沉默著低下了頭。
“奈爾森。”她的語氣一向是輕柔的,這次卻有些不同。
她伸手捧起了他的臉。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不、不是的,王沒有錯!”明明,明明就是他殺了人,殺了那么多的王族。
“奈爾森。”她輕聲叫他。
他聽到她恢復輕柔的語氣。
“你是我的騎士,所做一切皆是由我而起,這是我的罪,也該由我來贖。”
“王…”
“我將用我的鮮血來洗刷整個王族的怨。”
奈爾森的瞳孔倏然放大。
[我的王…您在說什么?]
“奈爾森。若我不死,王室一族不會罷休。”
額角的鮮血順著流進了他的眼睛,眼睛一陣刺痛。
[所以我的王,您要…離開我嗎?]
她微笑著將利刃刺入了胸口。
金色的長發在他面前飄散,血色在潔白的裙裾上渲染出艷麗的花。
他所憧憬著的王啊。
為什么要在給了他溫暖之后又毫不猶豫的離開。如此輕易的…選擇死亡。
啊。他突然想起,這不是夢。
這是他的記憶。
兩年前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被這段記憶纏繞。
無法掙脫。
006
尸體堆前,她看到了她的騎士。
他像只無措的獸站在那里,手里還緊緊的攥著她賜予他的長劍。臉上沾染著鮮血。
野獸般的紫色眸子里,被濃濃的茫然占據。
奧希利亞先是錯愕了一下,然后心頭涌上濃濃的愧疚。
是她的錯。
她想要放棄王位。
她是個無能的王,只能看著自己的子民飽受戰火的摧殘,什么都無法為他們做。她引發王族間的斗爭,王位將由在眾多人中脫穎而出的勝利者繼承。
由勝利者殺死她。
放棄王位等于選擇死亡。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太過軟弱,可對于這個國家,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奈爾森一心忠于她,他為了她殺掉了篡位者。
從小沒有人教導奈爾森是非觀,殺了人,他自己比誰都茫然。
若不是為了自己,他絕不會動手。
都是自己的錯。
“王。我…”他低下了頭。
“奈爾森。”
她難得的沉下了聲調。
見他有些不安,她軟下語氣,安慰般的捧起他的臉。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不、不是的,王沒有錯!”
他還是那樣。和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
她并沒有做什么,他就對她付出了全部的忠誠。
明明是為了她,他卻下意識的攬下了所有的過錯。
“奈爾森。”她輕聲叫他。
她用輕柔的語氣開口。
“你是我的騎士,所做一切皆是由我而起,這是我的罪,也該由我來贖。”
“王…”
“我將用我的鮮血來洗刷整個王族的怨。”
對不起,奈爾森。
我不是值得你憧憬的王。
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回應你的憧憬。
我是個…軟弱的王。
她拿著利刃,毫不猶豫的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所以至少…讓我的死亡能夠有些價值。
新的王會繼位,不管是誰,都拜托你,和他或她守好這個王國。
我親愛的騎士。
007
奈爾森推著奧希利亞的輪椅漫步在王城里。
現在已經入了冬,她仍舊穿著繁復的長裙,不過長裙厚重很多,還披了件披風。
本來是不打算在這么冷的天氣推她出門的,但她堅持要出來看看。
自她醒來之后難得堅持要做什么,他無法拒絕。
“聽說邊境又起了戰事,奈爾森要遠征了嗎?”
“嗯。”奈爾森點了點頭。
因為在那個容器里泡了整整兩年,她的身體機能非常虛弱,連基本的站立都無法保持。
醫生說她的身體機能會隨著她的清醒慢慢恢復。
“要去很長時間嗎?”她似乎有些不安。
自從她清醒以來每天陪在身邊的就是奈爾森,她不自覺的有些依賴。
“不會很長。我會盡快回來的。”
看著奧希利亞眼里帶著對自己的依賴,他溫柔的笑了笑,斂起眸子里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的王…您只用這樣就好了。
陪著您的騎士,度過他荒蕪的一生,就是對他最大的恩賜。
在她陷入沉睡后,他學會了很多從前不會的。
政治上的陰謀,軍事上的手段,以及…擁有了一顆殘忍殺戮的心。
心軟是無法活下去的,更不用說他還要給她守著王位。
在他死前,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代替她繼位。
008
出征的那一天,奈爾森見到了討厭的人。
凡. 多萊伊。
“喂喂,奈爾森騎士,別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一頭金發的男人輕佻的笑了笑。
奈爾森蹙起了眉。
他討厭這個男人,原因無他,這個男人一直想要那高高在上的王位。
但如今的他不會像當初那么沖動和愚蠢的直接殺掉對方。
哪怕再討厭,也得忍耐。要用干凈的手法處理掉對方。
他緩和了表情,露出禮貌的微笑,“ 多萊伊伯爵。 ”
“奈爾森,我放棄和你明爭暗斗了。”多萊伊聳了聳肩,突然開口。
這對他而言可有些始料未及。
“是嗎,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奈爾森繼續微笑著,心底卻有些隱隱作嘔。
這兩年來,他學會了如何虛偽的面對別人。
“我改變主意了奈爾森,我想和你合作。”
“我不認為我和伯爵您之間能有什么共同的利益。”
“別說得這么篤定。”多萊伊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
奈爾森不再理會他,那笑容令他下意識的反感。
正與他錯身準備離開時,多萊伊突然開口道:“奈爾森你戀慕著奧希利亞吧。”
見他僵直了身體,多萊伊笑得越發肆意,“哦不,不應該說是戀慕…而是愛才對。”
奈爾森轉過身,神色變得冰冷,“請伯爵不要隨意開玩笑。”
“誒,別生氣啊。簡直就像個被戳破心思的小孩子。”
“多萊伊。”奈爾森難得直呼別人的名字,哪怕是他現在手里的權利甚至不弱于王族的情況下,他對別人也是恭謙的。眼下這般可見是真的怒了。
王是不容玷污的。
多萊伊瞇眼笑,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別裝了,騎士先生。明明比誰都想要得到不是嗎?明明…就有著讓她依賴自己一輩子的心理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
自己只是想作為騎士一直守護在王的身邊。
王是他的信仰。
那個總是會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的王啊…
[想要禁錮]
奈爾森的瞳孔驟然緊縮,雙手手指逐漸攥緊。
啊…自己原來一直都有著這樣的念頭。
想要獨占那么溫柔的王。
想要得發瘋。
009
王…現在在做什么呢?
遠在邊境,在戰場上結束了廝殺的奈爾森一邊擦拭著長劍上沾染的鮮血,一邊漫不經心的想著。
或許是在看書,或許是拿著鉛筆在繪畫,又或許是在花園中漫步。
他低頭勾了勾唇。
“奈爾森大人。”
一個騎士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禮。
“什么事?”
“戰事已結束,王城來信詢問您何時回歸。”
奈爾森瞇了瞇眼,輕漫的笑開了,“打理完戰場就回吧。”
遠處的天邊微微泛紅,殘陽如血,美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