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深夜，聽歌，刷手機，看到張嘉佳的一段話，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一個人的記憶是一座城市，時間腐蝕著一切建筑，把高樓和街道全部沙化。偶爾夢見回到沙城，那些路燈和腳印無比清晰，而你無法觸碰，一旦雙手陷入，整座城市就轟隆隆地崩塌，把關于我們的所有影子埋葬。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埋葬。所以我們淚流面，步步回頭，可是只能往前走。
我叫亦奚，和鄭辰相識在明媚的盛夏，他干凈的面龐，純粹的眼神，不知從何時開始吸引著我的目光，當我意識到自己對他有些過分在意時，那顆心早已淪陷。
在舍友的慫恿下，我決定和他表白。
我一直是個能說會道的姑娘，可是卻難以大大咧咧地對他訴說心中的愛意，只委婉地在微信上小心試探：我好像有一點點看上你了。附加一個調皮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的話顯得不那么正式，同時滿懷期待地等著他的回復。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是有驚雷翻過。直到他的回復澆滅了我所有的幻想：“我一直把你當作哥們呀。”
聰明如他，怕是早已看穿我的把戲，簡單而明了地拒絕了我的示愛。
既然不能進一步，那保持現狀也是好的。
那時年輕而單純，只覺得能夠以朋友的身份守護在喜歡的人身邊也是一種幸福，殊不知卻讓自己越陷越深。
02
因為心中的愛，因為貪戀和他在一起溢滿全身的歡愉感，我積極主動地加入他組織的所有活動，陪他爬山，陪他打羽毛球，陪他玩游戲。
直到有一天晚上，班上的另一個男同學王茂電話喊我出去，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王茂是我在學校里認識的另一個哥們，在平時的學習生活中很照顧我，也經常和鄭辰他們一起爬山出游。
我應約而來，沒有想到的是他口中的重要事情是要對我表白，聽著他發自肺腑的字字深情，我腦海里涌現卻只有鄭辰的面孔。
當你對一個人沒感覺的時候，他說的甜言蜜語，他做的一切，都難以讓人產生一絲波瀾。
我拒絕了王茂，告訴他，我心中早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出乎意料的是他一把抱住了我，陌生的男子氣息涌入我的感觀，讓我的胸口泛起惡心，我用力掙扎，但男女之間懸殊的力氣，讓我無法掙脫。
心中的恐懼逼出了我的淚花，當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滴落而下時，他放開了我，窘紅著臉低聲道歉，然后跑開。
盡管王茂已經消失在我的視野里，但他帶來的不適感依然縈繞在我的周身，讓我倍感脆弱。在那一刻特別想念鄭辰，無力抵抗洶涌而出的依賴感，我撥通了鄭辰的電話。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亮，我帶著哭腔說著：“你能出來一下嗎？我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在哪里？我馬上過去。”鄭辰焦急地問道。
告訴鄭辰地址之后，我掛掉了電話，等著他來找我。
03
昏暗的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讓人倍感脆弱和孤獨。
我仍舊心有余悸地等待著鄭辰的到來，渴望他把我拉出恐懼的深淵。
在我的等待里，鄭辰很快踏破空寂而來，氣喘吁吁，面露擔憂，聲音輕柔地問著：“怎么了。”
我低頭抽噎著，如實地說出剛剛發生的一切，告訴他自己的不安以及被強抱的惡心感。
鄭辰聽后，輕輕地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聲說著：“別怕，我在。”
再次被充斥著男子的氣息的我，在鄭辰的懷里，感到異常的舒適與安心，像是徘徊了很久的游子終于找到回家的路。
過了一小會，又好似過了很久，鄭辰輕問道：“現在好些了嗎？”
黑暗遮蓋了我的害羞，我的聲音如蚊子般細小：“好多了，謝謝。”
話落的同時，我推開了這個令我眷念不已的溫暖懷抱，心里充滿祥和，渴望時光能夠停留在這一刻。
乃至現在我依然期盼著若時光能回頭，就讓我們永遠地停靠在那個懷抱里。
但如今的我卻只能借著深夜懷念這些過往的記憶，過去的字字句句，就像一只松鼠，在月光下的雪地里小心翼翼地撿起，散落在樹下的一枚枚松子。
04
從那個晚上開始，我們就在一起了。
我事后問過鄭辰：“你不是不喜歡我嗎，怎么和我在一起了。”
他一臉寵溺地看著我，說：“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頓悟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我調皮地回道：“要嫁給你嗎？我還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呢。”
鄭辰嚴肅地回著：“那你可以從現在開始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我已經和家人報備過了。”
那時年幼，只覺得在戀愛中認定雙方并相約走一輩子是一件極其甜蜜的事情，堅信著我們彼此能夠從一而終，相伴到老。
可是我從未想到，那是他的一輩子，卻不是我的一輩子。
05
在一起以后，我們從和同學結伴出游變為二人世界的甜蜜幽會。
我們常常在周末一起爬山，牽著他寬厚溫暖的手掌，十指緊扣，漫步悠閑在石子鋪成的蜿蜒山道，拾級而上。
路上我還會搗怪地故作小女孩姿態讓他背著我穿梭在蔥郁的樹林下，享受著和煦春風的撫摸，看著林間亂竄的松鼠猴子，發出驚奇的感嘆。
我們一起聽著山間小鳥婉轉的和鳴，感受映入眼簾的這片明艷世界，看著小草返青，花兒含苞待放，綠樹吐芽，清澈的山泉在石澗間靜靜地流淌，蒼天大樹在陽光的映襯下綠得發亮。
在這里，我們盡情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爽勁的山風，躺在愛人的懷里，投入到遠離紅塵喧器的寧靜里。
在校園的時光里，我們常常一起吃飯，晚上一起在夜色下散步，在空教室里看電影，我依偎在他的懷里喃喃低語。
一片歲月靜好。
但是生活除了眼前的安謐，還有很多的無法預料。
06
熱戀期過去以后，我們不再黏黏糊糊，不會再相約每天一起吃飯，不會再每天晚上依依不舍的告別，甚至慢慢地減少了每天的問候。
疑心蠢蠢欲動，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他是不是已經對我開始膩煩了。
我纏著他，隔幾天就要問一句：“你還愛不愛我？”
“愛呀。我愛你，么么噠。”這是鄭辰千篇一律的回復。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過了很久都沒有回復，到晚上11點，無法抑制心中的擔心，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卻是關機狀態。
這是和他認識以來，第一次沒有撥通他的電話，讓我一下子慌了神，總有不好的預感，我只能給他的舍友打電話，追問鄭辰的情況。
他舍友說鄭辰不在宿舍，晚上9點多出門，一直沒有回來。
鄭辰出去了？手機還關機，不會有什么事吧？我心里踹踹不安，換掉睡衣，神情匆匆，急步下樓，腦海中不斷祈禱鄭辰一定要沒事。
女生宿舍從晚上11點開始門禁，我小心翼翼地穿過垃圾桶，沿著垃圾背后的小窗攀爬而出，只想早點見到鄭辰。
然而雙腳剛落地，眼前的一幕令我心如刀絞，幾乎站立不穩。趁他們還沒發現我之前，我轉身爬進窗戶，淚如雨下，身體的顫抖，讓我的膝蓋和窗沿重重相擊，我粗魯地擦拭臉上的淚水，強迫自己不許哭，堅強一些，更勇敢一些。
佯裝無事地回到宿舍后，我把自己悶在被窩里，不想讓舍友知道我此刻的脆弱和無助。
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持續不斷地刺痛的眼眶，讓我的嘴唇備嘗苦意，剛才的那一幕不停地在腦海中閃現。
鄭辰摟著夢曦往女生宿舍而來。
夢曦是比我們小一屆的學妹，和鄭辰同在羽毛球協會，聽鄭辰夸過她羽毛球打得特別好。
所以鄭辰消失的這一晚上都在和她在一起嗎？
為什么？
不是說還愛我的嗎？
這是為什么呀？
手機震動聲的傳來，短暫地讓我從難過的深淵爬出，但只看一眼，便讓我陷入更深的絕望。
“晚上出去聚會，手機沒電了，晚安。”
是來自鄭辰的回復，他簡單地用聚會搪塞了我。
可是既然已經有別的喜歡的人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實話呢。
我能接受你移情別戀，可是我無法忍受你的隱瞞。
我能理解這世間沒有那么多的天長地久，沒有什么癡心不改，可是我不能理解我愛的人不再那么光明磊落。
07
從那以后，我不再主動地給鄭辰發消息，告誡自己不要再想著他了。可是卻沒有勇氣戳破最后一層窗戶紙，我還貪戀著過去的溫暖。
在矛盾和糾結中，中秋節不期而至。
那天晚上鄭辰約我出去，我本想推脫有事，可還是沒忍住最深處的渴望，應約而至。
操場很是熱鬧，很多情侶、團體結伴放孔明燈，遠遠望去緩緩上升的孔明燈像星光點點，在空中飛舞。
鄭辰的手上也拿著一個未拆封的孔明燈，他拉過我的手，高興地跟我說：“一起放孔明燈呀？”
還沉迷在低落情緒里的我，沒有太大的興致，隨口敷衍：“我不會放。”
“我剛剛學了，我們一起放。”鄭辰細致溫柔地對我說著。
話落以后，他松開我的手，小心地打開包裝，拿出里面的燈體和燃料，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馬克筆，在燈體上寫著：“鄭辰亦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然后把燈體打開讓我幫忙抓住4個角撐開，他把燃料固定到燈體底下，用打火機將燃料點燃，燈體慢慢膨脹，越過我們的腦袋，脫離我們的手掌。
望著鄭辰在孔明燈上寫下的那些字，心里不是不動容，可是我依然不能釋懷那天晚上見到的那一幕。
一時之間，心里百感焦急。
這時耳邊有溫熱的呼吸聲傳來：“亦奚，我愛你。”打破了我最后的心里防線。
“既然愛我，那你那天晚上為什么摟著夢曦？”我問出了心里糾纏已久的疑問。
“就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問你又說沒事……
在鄭辰的解釋下，我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天他們羽毛球協會的人聚餐，很多人都喝醉了，只有他還比較清醒，夢曦畢竟是個女生，喝得爛醉回來多危險，出于人道主義他才扶著夢曦回來。
“那你也不能和除了我以外的女生有肢體接觸。”我小心眼地說著。
鄭辰哭笑不得地答應了，然后嚴肅地跟我說：“以后有什么懷疑，直接說出來好嗎？不要藏在心底瞎懷疑。”
知道自己誤會了，還獨自難過這么久，我心虛地答應了，得寸進尺地說道：“你現在都不會每天陪我吃飯了。”
鄭辰摸了摸鼻子說：“最近和舍友他們組團打游戲團戰，你不是不喜歡我玩游戲嘛，就沒敢跟你說了。”
至此所有的心結都從我心底消融開來。
情侶之間最重要的一直是信任，而我在惶恐中慢慢對他失去滿滿的信心，又習慣把事情憋在心里，讓我們之間產生了誤會隔閡，好在一切都撥云見日。
我曾以為我們把誤會矛盾解開以后，感情的路會越來越順暢的。
可是他最后還是離開我了。
08
大四那年，鄭辰接到電話說他的奶奶去世了，他要連夜坐車回家奔喪。
到家的第二天晚上他打電話跟我說：“亦奚，我們分手吧。”
我震驚，明明他出發前我們還甜甜蜜蜜的呀，怎么這么突然要分手？
直覺告訴我，他家里應該出事了，于是焦急地問道：“怎么了？”
“我奶奶還活著，現在病重得全身癱瘓，可是我家里人，叔叔伯伯，甚至我爸他們都要餓死她……我現在在和全家族全村的人作對，我可能沒有辦法給你未來。”
“為什么？還活著，為什么要餓死她呀？”
“他們說這是村里的習俗，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身體又癱瘓，就是壽命到了，不能再救了，他們堅決不送醫，也不喂飯喂水。我不能看著她這樣被活活餓死，我不怕和天下人為敵，可是我不能連累你。”
“我也不怕啊，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不要和你分手。”
“謝謝你，亦奚。”
那晚過后，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我每天都在等他的電話，心里充滿對他的擔憂。
三天之后，他告訴我他的奶奶走了。
這三天里，他拿刀威脅著族人要照顧奶奶，他和親戚們產生過肢體沖突，發生過激烈的爭吵，他很努力地在抗爭，可是他的奶奶只在他回來的那天喝過一口水，后來的日子滴水不沾。
或許是因為他奶奶堅定地執行村里的習俗，或是因為血溶于水，鄭辰考慮過的被逐族，趕出家門的情況并未發生。
這是他第一次和我說分手，他也說過這會是他最后一次說分手，他這輩子是認定我了，可是他還是食言了。
09
大學畢業那年，我們一起留在了大學所在的城市，鄭辰選擇創業，我因為特別喜歡小孩的純真無邪，在一所學校里當代課老師。
創業的過程很艱辛，鄭辰常常早出晚歸，有好幾個晚上我等得都要睡著了，他才摸黑到家。
和他一起創業的哥們晚上都睡在工作室里沒有回來，鄭辰擔心我一個人住在出租房里，哪怕加班到凌晨四點也要冒著冷風騎半小時的電動車回來，天一亮又急急忙忙地往工作室跑。
可是世間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結果。
盡管鄭辰那么努力地加班加點地工作，廢寢忘食，他們還是創業失敗。
鄭辰負債五萬。
也在那個時候我考上了我家所在縣城的在編教師，鄭辰再次和我提出了分手。
長達一年的努力化為烏有，他一度很是消沉，對自己對未來都失去了信心，他說：“亦奚，我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么，我好像沒有信心能給你帶來幸福。我們分手吧，你回家好好當老師，那是你所渴望的安逸生活。”
“可是我更渴望的安逸生活是身邊有你在。失敗并沒有什么呀，我們還年輕，經得起所有的折騰，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是趕不走我的。”
我放棄了回家的工作，繼續在這個城市和鄭辰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那個時候的我們很窮，鄭辰沒有收入，我微薄的工資扣除房租生活費沒剩多少，我常常為了省錢瞞著鄭辰沒有吃晚飯。
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艱辛，不僅是物質層面的困乏，我們的溝通也變得很少。雖然我們每天晚上都躺在同一張床上，可是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班，我都要睡著了他才回來。
我們一個月都很難一起吃一頓飯，好好地說一會話。
那時特別期盼這種困頓能早點過去，期待著彼此的生活能夠早日安定，我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享受二人世界。
如今回頭想來，那竟是我們最后的幸福時光，盡管生活艱辛，可是我們彼此心在一起，每天都能親吻一下對方，每晚我都能夠躺在他的懷里安心入睡。
10
又過了一年后，鄭辰的工作終于穩定了，他成了一個出色的工程師，年薪三十萬。
我帶他回去見父母，我父母卻堅決不同意我嫁給一個外地人。
父母親戚輪番上陣規勸我，嫁給一個外地人的種種不方便，語言習俗不同不說，受委屈了，家里人也沒有辦法幫忙討公道。
而且嫁給外地人，就基本是和家人切斷了聯系，
面對著他們的苦口婆心，我依舊癡心不改。
我愛鄭辰，我們已經在一起五年了，我只認定了他。
面對我的固執，家人終于妥協，父親生氣地丟下一句：“你會后悔的。”也就隨我去了。
就這樣，我決心放棄熟悉溫暖的家鄉，和鄭辰奔赴未知的遠方。
11
只是世事難料，在我還在憧憬我們婚禮的場景時，鄭辰爽約離開了我。
我常常半夜哭著醒來，放空發呆至凌晨，又哭著睡去。
我不懂為什么我們能走過戀愛的磨合期，一起經歷生活的風雨，同甘共苦，卻不能相守到白頭？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撕心裂肺的痛感從心底傳來，讓我喘不過氣。
我為他放棄了穩定的工作，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要嫁給他，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我們走過了五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為什么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突然到頭了？
當年那個舍不得讓我受委屈，愛我入骨，承諾會娶我會陪我一輩子的男孩就這樣消失了，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我那么愛他，他創業期間很晚回來，不管多困我都硬撐著等他，只為了多看他一眼，一起入睡；在學校工作遇到調皮的學生受到委屈時，總是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鼻子，不想他擔心；他的電話短信消息，我從來都第一時間秒回。
可是再愛，我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12
那天天氣很晴朗，微風拂面，我在菜市場買了新鮮的黑魚，想要等著鄭辰回來給他煮他最愛吃的水煮活魚。
材料都準備得很齊全，一一擺放在餐桌上，搭配著新買的漂亮桌布，我擺拍了一張美圖發在朋友圈里，只等鄭辰回來，立刻下鍋煮熟，一起吃頓熱騰騰的水煮魚。
可是我滿心歡喜等到的卻是他當場車禍身亡的噩耗。
隨他而去的是，我所有的詩和遠方，我所有的堅持和夢想，從此我的世界里，再也沒有華麗的夜幕錦帳，沒有燦爛的群星閃耀。
我一個人爬過曾經牽手的山峰，可是路上全是寂寞的小草，枯木和惆悵，身邊是空虛的清風和迷茫。小鳥兒不再歡唱，再也沒有人陪我遠足。
我知道他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的生活里再也不會出現他的影子，即使心里有萬般不舍，也明白他不會再出現了。
我只是很想他，很想他。他在天堂過得好嗎？
我在人間過得很不好，沒有人念想，沒有人和我舉觴。
為什么人生總有那么多的遺憾和意外？
往后余生，我要如何帶著這份回憶繼續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