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城（24）上一章
這一次監(jiān)獄長當眾拋出的話沒有讓大家等待太久。
很快，監(jiān)獄就成立了專題調研小組，下到各監(jiān)區(qū)征求基層民警意見，收集資料。隨后，一周提高基層一線值班民警的詳細方案制定并開始落實：從機關調整了若干名民警充實到基層，確保基層民警工作時間每周不超過40小時，如超過則補發(fā)加班費；督促監(jiān)區(qū)領導落實基層民警休假制度；提高監(jiān)區(qū)工作餐標準，提高津貼和獎金比例，加大評先獎優(yōu)名額比例；競爭高一級職位，基層工作時間按年限納入加分……條條都是真金白銀的好處。
因此吳憂聽到許多開心事：
比如程城就非常高興地計算給吳憂聽：“年底我可以多拿到5000多獎金呢，全給你，想買什么買什么。”
“你幾時不是全給我了？”吳憂回。
“也是啊。”程城說。
比如程蕙打來電話說算一算，可以提前還錢給吳憂了。
比如姜珊說自己去監(jiān)區(qū)講健康課，監(jiān)區(qū)民警個個都樂呵呵的，就連以前最愛擺“煩”字臉的民警也變了臉色。
姜珊說：“只有一件事有點不和諧。”
大家問：“什么？”
姜珊說：“我還沒開始講課，宣鼓——就是那個刀疤臉叫黃平的，竟然問我為什么不是吳老師來講課，你說他是不是吃錯藥了，還是吳憂你給他下了什么藥，這家伙一直盯著你。你得注意點啊。”
大家都聽得悚然一驚，紛紛表示居然有這樣膽大的罪犯，應該讓程城好好教訓教訓。吳憂只得答道：“算了，不理會就好了，哪能讓程城去做這樣無聊的事。”
吳憂身邊許多同志真心贊嘆老劉為基層民警做了大好事。但是那些從機關下到基層的民警可能就不會這樣想了吧。就算好處再增加，畢竟一線管理罪犯還是有很多風險，還是十分勞心費神的，還是許多民警不樂意干的事情。
進入秋季，一年一度的監(jiān)區(qū)文化節(jié)到來了。和往年一樣，監(jiān)獄總是要求各個監(jiān)區(qū)即要完成“規(guī)定動作”，還要完成“自選動作”。
工作之初，程城是嚴格按照監(jiān)獄各項工作要求認真落實，比如“十必談”“五必訪”“改造周記”“情緒紅綠燈”“親情卡”……每天要記錄的本本都是七、八個。
隨著上級要求不斷創(chuàng)新，每年納入考核的新標準、新做法也越來越多。但是上級只管喜新不厭舊，所以如今要填寫的本本多達十來個，很多民警都是疲于應付，再好的工作方法到最后也是流于形式了。
就說監(jiān)區(qū)文化節(jié)吧，本來監(jiān)獄制定的活動已經(jīng)非常豐富，書畫、歌曲、舞蹈、樂器、運動、閱讀、寫作……涵蓋之廣，估計連一所普通中學也難以超越吧，如果真正落實，就已經(jīng)非常不容易。可是領導仍然要求各監(jiān)區(qū)得有自己的特色，并將這一項的考核比分不斷提高，為了得到好的考核名次，監(jiān)區(qū)上下不得不絞盡腦汁想辦法，但往往都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徒有其名的花架子罷了。
有時程城不免灰心，想著罪犯會看到監(jiān)獄和外面的世界一樣，也有虛與委蛇、欺上瞞下、突擊應付，民警又如何能將他們教育得好呢？如何讓他們相信一些民警都不相信的東西呢，比如誠實、公平、真實？
程城只能想：是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美與丑、善與惡、真與假、清與濁……沒有一處是凈土，是真空，是天堂。我們就在這其中，或許唯有靠自己的一顆心來平衡，找到自己能夠接愛的那個“度”吧。
黃平因為字寫得不錯，被安排擔任書法興趣小組組長，負責指導其他服刑人員練習。進入教室的時候，程城看到黃平正在舊報紙上練字，桌子一邊放了許多寫過的紙張。他隨意走過去查看，發(fā)現(xiàn)所有的報紙上都寫著同樣的一行字：一世無憂。
奇怪地，程城就想到了妻子吳憂。
“你這寫的什么？”程城問道。
“報告警官，我是隨便寫寫。”黃平趕緊打報告回答。
“看你寫了這么多遍，為什么一直寫這幾個字？沒有特別的意思嗎？”
程城和黃平也算接觸一段時間了，這黃平平時不怎么說話，但民警安排的事情都會老老實實完成。遵守紀律、積極參加學習和勞動，所以每個月雙百分考核都排在前列，像這樣下去，年底肯定能爭取到減刑。
程城忽然想起，一個月前聽互監(jiān)組罪犯反應，這個黃平對于叔叔不怎么來看他也不在意，當罪犯們一起議論女人的時候他也不插嘴，大家都笑他是沒有可講的，結果他說：“我當然有喜歡的人，她好過你們所有的。”
大家都不相信，讓他多說說，他又不肯多說，只說是讀書時就認識的，分開多年了，最近才知道原來女孩子一直在尋找他。大家很奇怪，根本就沒有女人來看他，也沒見他收到什么信，都笑他吹牛、做夢、瞎編。
“是寫給你喜歡的人嗎？”程城試探地問。
黃平有些驚訝，愣愣地看著程城，但還是承認了：“是，警官，你怎么猜到的？”
“哦，那你好好練習吧，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見她。”程城老生常談地表達了對黃平的祝福。
走開的時候，程城覺得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沒有消失，他想，為什么我老要把一個罪犯和自己老婆想在一起，神經(jīng)過敏了。還是別告訴吳憂，這不是找罵！
可是不久，發(fā)生在黃平身上的另一件事，讓程城無法再沉默下去。
監(jiān)區(qū)組織罪犯習藝性勞動，制作小手包、鞋墊、袖套一類布藝。縫紉機是固定在工位上，至于剪刀和針這些可能產生危險的工具，已經(jīng)用鐵鏈鎖在工位上。
黃平手巧，一向完成任務較快。監(jiān)獄對勞動能手給予各種獎勵，無非是可選小炒、各種食物、書本，其中食物對所有罪犯都有強大的魅力。畢竟對于服刑的罪犯來說，食物是不可能隨心所欲、想吃到什么就能吃到什么的。長期的匱乏，讓罪犯的食欲越來越強烈，為了吃到一個好菜就會讓他們付出許多的努力去爭取。
可是黃平卻向民警提出了其他的要求。他希望民警能讓他用邊角布料，自己制作一個小包，希望有機會可以送給在外的女朋友。雖然，這個女朋友大家從來沒有看到過。
因為這也不算什么違規(guī)的要求，監(jiān)區(qū)會議討論過后，大家都認為可以答應他，只是做包包時必須在民警監(jiān)督下制作。當然，罪犯收到和寄出的每一件物品，都是經(jīng)過民警仔細的檢查的。
于是，黃平就得到了這個自制包包的獎勵。只是當這個小包制作完成的時候，值班的民警發(fā)現(xiàn)他把包包外，用拼布的方式縫上了那句他一直在練習的話：愿你一世無憂。
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有同事開始說起這件事。
“程城，你注意過沒有，這個黃平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為什么他老是寫什么‘無憂’，搞得怪讓人不舒服的，我老是想起你家老婆。”一位民警說。
“對啊，上次姜老師來講課，他竟然問吳老師怎么不來講課？搞得大家都很奇怪。”另一位同事說。
“你們少無聊啊。”程城聽得很惱火，可是他不想表現(xiàn)出來。一個是罪犯莫虛有的女朋友，一個是自己的老婆、監(jiān)獄女警，想到一起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可是，他想，要不要問問吳憂，她不是和黃平談過一次話嗎？這小子莫不是想些歪心思，得提醒提醒她，以后進監(jiān)講課要注意和罪犯保持距離，不要對那些壞蛋大發(fā)善心，免得被這些老見不著女人的家伙當作YY的對象了。
想到這里，程城覺得頭都痛起來：如果吳憂也去做內勤什么的就好了，他真希望吳憂可以不用和罪犯有接觸，可是想想就知道，吳憂是不會同意的，她對她那個心理咨詢工作喜歡得很，看那樣子是準備干一輩子，最好還能干出點成績來才滿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