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玲最大的遺憾,就是現代人有太多的誘惑。她的學生們懷著興趣而來,但是卻被時間打敗。
在繡架前坐兩個小時,可能一片樹葉還沒有成型。而這兩個小時里,她們可能已經看完一出電影,吃完一頓飯,打了一場球,唱了一場卡拉ok,或者加班寫完了一篇總結。
所以像今天這樣的培訓班,梁秀玲只要接到邀請,肯定會參加。但是她已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希望能從學生中挑選出有天份的、合適的接班人,因為她知道,她們沒有時間。
梁秀玲說,她沒有任何興趣愛好。她從來沒有出去工作過,從小就跟著媽媽在家里繡花;長大之后,嫁了人,依然是在家里繡花;除了做飯之外,她連孩子也不怎么帶,全家人就靠老公做工程的收入養活。有時候朋友們問,她的手機運動軟件上顯示的一天90多步是怎么來的?她說就是從繡架到廚房再到飯桌這一點距離。
但是時間也沒有辜負她,今年44歲,5歲上繡架,她用了將近四十年的時間,用平常人看來幾乎是蒼白的人生,堆積出了錦繡。現在她的作品叫價可以達到四、五十萬。
可是,她最反感的事,卻是別人問她,我要學多久,才能夠像你一樣把繡品拿出去賣。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這種問題,是對她的褻瀆,是對她心愛的廣繡的褻瀆。我同樣能夠理解提問人的心情,在物欲橫流的社會里,花那么多時間去做一件事,如果沒有回報,為什么要做呢?
這時候,話題又很老套的回到了“傳承”。我們總是說,過去有那么多美好的、傳統的東西值得珍惜,必須要發揚光大,傳承下去,但是另一方面,在傳承者看來,他們幾十年舉步維艱,生計艱難,后繼無人。“非遺傳承人”這個名頭,對改善他們的境況沒有多大幫助。政府在需要的時候,會來找他們出席一些場面,做一些表演,拍幾張照片,寫幾個報告,然后,就要等下次再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就像這次我們的拍攝。
珊哥年輕的時候也是靠繡花賺錢的,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眼花頸痛,已經不能在繡架前面久坐了。老的已經干不動,年輕的不愿干。時間成本太高,回報率太低。一年半載,可能也入不了門,十年八年,出來的作品也不一定有人叫好,像梁秀玲這樣用幾十年的時間去和那蠶絲線和繡花針糾纏,對現在的人來說,無異于天方夜譚。
我對繡花并不陌生。我的外婆是個很賢惠的女人,在她那個年代,繡花是每個女人的必修課。她最愛在給我做好衣服后添一道工序,前胸繡只小鴨子,或者在領子上繡朵小紅花。那個時候大概五六歲,看她繡著好玩,我也曾經纏著她,讓她教我。她真的拿出一個圓形的繡花繃,裹上一塊棉布,讓我繡著玩。最后的結果,就是我已經跑去玩瘋了,她還在我坐過的板凳上摸索,找那根不知道被我丟到哪里去了的繡花針。
我說,梁老師你教我吧。她笑笑答應了,我想,她曾經無數次答應過同樣的要求。鐵打的梁老師,流水的學生。
廣繡很美
梁秀玲很美
拍攝結束,我們都散了。學生們回家做飯,我們回去剪片,梁秀玲默默地收拾起她的繡架,坐上老公來接她的車。
幾十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坐在繡架前面,和針線說話,看手下的花鳥風景如蒙太奇般漸次出現,成就廣繡這個曾經在十三行繁盛時代最絢爛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