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蘇塵惜

【一】

楊辰又將車子駛進了人頭攢動的熱鬧夜市，他其實想找一個人。

他只見過她一面，就在昨天，她鉆進他的車子，整張臉緊繃著，眼睛中流露的恐慌他忘不了，那是個漂亮的女人，楊辰沒有拒絕，正打算離開，車門卻被打開，女人被兩三個人架著拖下車子。女人的尖叫聲很絕望，明明是熱鬧的街區，人們除了圍觀并沒有人上前阻止，不一會就消失在人群中

楊辰在那愣了很久，后面的車子排起了長龍，喇叭聲讓本就吵鬧的夜市更加熱鬧非凡。反省過來沒多久，楊辰的車子才慢慢駛離街區。

那個女人，一定有很多的委屈。這是楊辰后來反應過來，因為女人一直在說，求你，快點開，求你。

夜市的整一條街到頭，楊辰沒有發現女人蹤跡，他只得作罷，買了份炒粉回家當夜宵。沒人為楊辰做飯，并非因為他找不到女人，只是楊辰不喜歡女人進入他的私人領地，留下一些奇怪的香味，或許這些香味里還混雜著別的男人的汗臭。對，楊辰是個極度潔癖的人。

【二】

楊辰再遇見她時的情境還是很窘迫，后來是在一間小飯館里，楊辰只是無意間一掃，便看見女人狼吞虎咽的模樣。

她穿著睡衣，頂著一頭凌亂的長發，衣服上還有污泥。楊辰在她對面的凳子坐下，叫了一碗湯說，這些菜這么干，你吃得下。

楊辰從女人錯愕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并不認得他，那晚鉆進車子里僅能看到的只是他的側面。女人的身上，不僅有沒有除卻干凈的污泥，還有好多處青紫紅腫。

楊辰沒有問女人為何會這么狼狽，只問愿不愿意跟他回家。他隱約之間，為那日沒有救下她而感到愧疚。他問得很小心，只見她清澈的眼睛咕嚕一轉說，我錢不多。

面對陌生人的邀約，雅惜猶疑了一會就答應了。她說，你應該不是壞人，那先在你那借宿一陣子，住宿的錢以后再補上，我叫雅惜。

除去滿身污漬和疲憊，從浴室里走出的雅惜完全變了個人，亭亭玉立，真的很美。

雅惜在楊辰家住下后，還是每天會定時出門，定時回家，沒有例外。家里多了一個人，楊辰都會定時回家煮飯燒水，冷冰冰的屋子也有了生氣。

終于有一日，雅惜終于問楊辰，你為什么從不問我來歷，問我姓名，難道不怕我是騙子？

楊辰笑了笑說，從你上我的車子求救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所以放心住下吧。楊辰本意是為了安慰雅惜，可是雅惜一聽這話便安靜了，不管楊辰怎么說話，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像根木樁似的坐著。

楊辰所預設的情節里面，沒有一個是雅惜聽了這事會一言不發，難道她是在為那次沒有及時救下她而生氣？他最害怕的也正是這一點，因為在雅惜住下的這陣子，楊辰已經愛上了雅惜，或者說是背負著好多故事的雅惜。

凌晨，楊辰只覺被窩里鉆進了一個身子，然后就有東西覆蓋了唇，緊接著是一雙冰冷的雙手在身子各處猶疑，在下身處擺弄。楊辰原想假裝睡覺，但隨著身子覆蓋，他的身子也跟著變得滾燙，被擺弄一陣子后，楊辰最終沒忍住，將冰冷的身子整個壓在身下與之糾纏。

楊辰知道這個身子是屬于雅惜的，只有寂寞的身子才有如此大的爆發力，水乳交融難分彼此。

【三】

雅惜從客房搬進了主臥，那晚之后她也沒再像之前那樣按時出去，而是完全宅在家里，成了田螺姑娘守著家里“一畝三分地”。

雅惜漸漸開始講她的故事，說她有一個很愛她的男友，但男友身體很弱，他們之間最親密的地步也只是互相愛撫，再進一步恐是要了男友的性命。

但雅惜故事還沒講完，雅惜就失蹤了。

那個下午五點半，楊辰提著一手的菜回家，看到的卻是滿地狼藉和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跡，屋子里沒有任何財務消失，唯一能確定的是雅惜“被失蹤”。

楊辰找了一個多月毫無音訊，剛想放棄，卻意外在一條尋人啟事上找到了信息。這條微博尋人信息只轉發了十來條，微博上的圖片顯示的正是雅惜。

女，26歲，身高一米六五，出走時穿著粉絲絲質睡衣，藍色拖鞋，患有輕度精神病癥。

輕度精神病癥？輕度精神病癥！

楊辰不敢相信跟自己朝夕相處兩個多月的正常女人竟然患有精神病，難道這就是她縷縷被帶回家的原因，如果真的這樣，來家中帶走雅惜的人難道不應該跟他道謝，而不是那么突兀地帶走。

他隱約覺得，這則尋人啟事肯定有問題。

楊辰記下尋人啟事上的號碼，托關系找到號碼主人的住處，這是他唯一能想到尋找雅惜的方法。

【四】

楊辰好幾次拿著號碼想要撥打，但他怕打草驚蛇，總覺得雅惜會出事。尋著地址找去，被告知戶主早已易人。又從戶主那要了些線索，綜合雅惜談話中透露的些許信息，他終于鎖定了一戶人家。

為楊辰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婆婆，她上下打量的狐疑眼神凸顯其精明非常，楊辰禮貌地問，雅惜在嗎？我是她同學。

婆婆的眼珠子瞬時放大，她略帶驚恐地說，什么雅惜，我們這沒有這樣的人。婆婆想關門，被楊辰一手擋住，他看得出來婆婆在說謊。他剛想進屋子，從臥室里冒出一個彪悍女人，指著楊辰破口大罵，你是哪來的雜種，我們家你也敢亂闖？趕緊出去，不然我就報警。

彪悍女人拿起電話便撥號碼，楊辰不管不顧，趁著兩女人還沒圍住他，往屋子里面一探究竟，而雅惜就躺在最里面的屋子，她使勁最大力氣說話，只有四個字：楊辰，救我。

守著雅惜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當即扇了雅惜一個巴掌罵她賤婦。

楊辰明知道當下是擅闖民宅，帶走雅惜可能會有更不好的后果，他顧不了這么多，抱著雅惜離開屋子。雅惜的身子很輕，抱起來骨骼碰撞著發出聲音。

彪悍婦女死活攔著不給走，說我家弟媳誰也別想帶走。輪椅移動的聲音漸漸逼近，那男人說，我的媳婦你有什么資格管？

楊辰活了小半輩子，這天他打了女人，彪悍女人的右腳被楊辰重重踢了一腳，才順利離開了那個屋子。

【五】

雅惜的身子上都是傷痕，從那日被帶回家后，天天被打。楊辰心疼得問，疼嗎？

不疼。因為有你心疼我。

有人說你患了輕度精神病，你還好吧？

雅惜的眼眸閃了一下，問，你信嗎？楊辰搖搖頭，給她身上每個受傷的地方涂上藥水。

雅惜說了后來沒有說完的故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并非她曾經的男友，是男友的親生弟弟，男友病逝以后雅惜吃住都在男友家，守著骨灰難過，她萬萬想不到一個腿腳不方便的男人竟然會爬上她的床，侵占了她的身子，她抑郁過，自殺過。

但父母竟然說女人失了貞操便不值錢了，問男友家拿了三十萬，便把她扔在了這里。明明被強奸，卻沒人愿意幫她說話，逃過很多次，逃一次打一次，從最初對她很好很好，到現在動不動就打，那次在夜市上將她抓走的也是男友家的親戚，一家子都要捆住她，說她患了精神病，這樣才沒人相信她說的話。她逃了好多次，不是從醫院，就是從自家二樓陽臺，只要是一切能逃的方法，甚至有一次為了生計混入娛樂場所，還是被抓了回去。

是不是很假，電視劇也沒有這么曲折。雅惜邊哭邊說，我真的快崩潰了。

楊辰抱著雅惜說，不哭，有我在。

曲折，誰說不是呢？楊辰暗自嘲笑自己，以前的軌跡走得順順利利明明白白，可自從雅惜鉆上車子以后，一切都變了，他有了要守護的人。所謂姻緣，大抵命中注定，雅惜，便是他無法退卻的姻緣。

【六】

雅惜與輪椅男人，并沒有婚約。

楊辰將那一家子全部告上了法庭。因為雅惜說，如果為了死去的男友，她可以包容一家子所做的一切，但如果是為了自己，她就要捍衛自己的權利，況且現在愛上了另一個人，一切都要重新啟程。

許多人看楊辰和雅惜的眼神都怪怪的，楊辰知道，他們成了眾人眼中的奇葩。一個事業如日中天的年輕人竟將殘花敗柳的瘋女人娶進家里。

雅惜也問，你不怕別人也說你精神出了問題嗎？

不怕，眾人皆醉我獨醒，現在能活下來的人都帶點精神病，這又如何，活得瀟灑就好。楊辰約束了自己將近三十年，現在是時候告別那個自己。